夜里,她在草叶间辗转,仰面看着夜空,中原的星河与家乡没什么两样。
仙君可以不吃,自然也不需要睡觉,此刻正阖眸坐在高处的崖边石上,呼吸起伏都看不出,好似一尊石像。
她爬起身,悄悄接近那尊画中仙一般的石像,蹲在他面前细细观察,月光将他的无暇的皮肤映得雪一样白,纤细浓密的眼睫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柔软,让人想摸一摸。
可她的手才动一动,那双眼睛便张开了,像平静的溪水映出点点星光。
“你既对那些追来的人下了杀手,为何独独不杀我?”她问,“该不会,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吧?可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价值了。”
对方耐心地听完她磕磕绊绊的中原话,若有似无叹了口气,又重新闭起眼睛。
“不是吧阿哥,你们中原修士到底有什么禁忌,该不会跟我说句话就要你以身相许吧……”她无奈,就地向后一躺,却倏忽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道接住,整个人往旁边挪了一寸,躺进草地。
她莫名其妙,转过脸,随即看到一支才破土不久的嫩花芽,方才险些被她压到。
“那日,我看到了。”
黛初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懒洋洋问道:“嗯?看到什……”还没问完,她浑身一机灵,腾得坐起身,“你你你,方才是你说话吗!”
扑得太猛,他险些撞到会说话的石像,又是那一股奇异的力道,生生将她停住,石像微微后仰,别过头,躲开了她几乎要蹭到他的鼻尖。
……又变色了?
黛初忽然从他一脸局促中咂摸出了些趣味,于是她应景地坏笑几声,龇着牙靠过去,不出所料,她欺近一寸,他恨不能后仰一尺,几乎要躺倒。
“所以,那日你看到什么?”她逼问他。
*
“村子就在你身后,你本可以躲进去。”洛熙川无奈,低声答道。
那日,他远远看到一条红色身影,瘦弱到彷佛能被一阵风卷走。可面对铺天盖地的蛊虫,面对巨蟒的獠牙,她自然而然展开了手臂,面无惧色,目光如电,将同伴,乃至整个村庄都护在身后,像一团浇不熄的火种,熊熊燃烧。
他不知南夷人为何内斗,但第一个念头,便是救下她。
余光中,布满伤痕的手按在他的肩头,明明销瘦,却很有力,让人想起坚硬岩缝中挤出的花,你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浪头拍过来它就会死掉。
可它偏不。
“你是什么人。”他问。
“你猜不出?”她诧异地歪歪头,“哦对,你听不懂我们的话。”她起身,从腰间解下那只怪异的古铜铃铛,“这个,叫……嗯……你们中原叫它月孛。”
洛熙川呼吸一滞,喃喃道:“蚺教蛊星。”其实他多少猜出了,却难以相信。
他设想过蛊星的无数可能性,凶残的,暴虐的,卑鄙的狡猾的不择手段的面目可憎的……可她通通都不是……她只是个顽强的,还带着些任性与乖张的少女。
“什么教?”蛊星不解地看着他,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坐起身时也顺带拉起他。
他按下心绪,坐正,问道:“他们为何要杀你?”
“就因为这个啊。”她晃了晃铜铃,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你既知我是蛊星,那也应该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的吧。”
洛熙川点了点头。
“我逃了。”她嬉皮笑脸,“他们杀了我全族,还骗我为他们卖了好多年的命,所以,我不干了。”
说完,她忽而收起笑,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想要杀掉悬息,铲平我们……南,南夷……”她顿了顿,指了指扔在草地上的行囊,“我这里,有所有你们需要的东西,我可以把这些连月孛一起交给你们。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洛熙川大概猜到,她口中的“你们”是谁,但他还年轻,只是个刚刚及冠,下山历练没两年,还不太通人情世故的沧沄弟子,代表不了仙门百家。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提条件,无非是要一个仙门的许诺,许诺她的性命安全。
近几十年,南夷人不曾进犯中原,她虽身为蛊星,可毕竟年轻,未曾作恶,情有可原。
于是他擅作主张点了点头:“你说。”
“第一件事,你们尽可以去杀悬息,剿灭圣……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教。但,不要对无辜百姓下手。”她弹了弹挂在胸前的小锦囊,洛熙川认得,这是那天赠药的婆婆塞给她的,告诉她可以保平安。
“其实哪里的人都一样。”她轻轻摩挲锦囊上粗糙的刺绣,缓缓道:“我的祖先们,世世代代都在为了一块可以耕作的土地,一座水源干净的山头而争斗,炼蛊、投毒,无所不用其极,好山好水早就被糟蹋的差不多了。你们中原这样大,这样富足,多些人也不会怎样,对吗?你……连一颗幼苗都要护,何不试一试,护住更多人命?我的族人并不像你们想像中那样可怕,他们只是想找到可以永久安身的地方罢了。”
洛熙川怔了怔,每每他们提起南夷,总会自动避过“无辜百姓”,好似生在那片土地的人,天生好战,人人弑杀……可,人都是自母体诞生,从懵懂婴儿长大,若能受到同样的教化,未必需要你死我活,相互仇恨不是吗。
他点点头:“还有呢。”
“第二件事,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要审要杀,随你们。”她转身,走到崖边,望着树影中沉睡的安宁村落,嘴角微微扬起,她浑身瘦到皮包骨,只剩面颊有肉,嵌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她说,“我没有下辈子了,所以,趁还来得及,我想体验一下真正的人间。”
“你……”洛熙川摇摇头,安抚她道,“若你有心改邪归正,我们不会伤你。”
“我知道,不然你早就动手了。”她伸手将风中飘零的发丝别到耳后,转过脸对他狡黠一笑,“告诉你个秘密,蛊星啊,活不到二十岁的。”
身后蓦地传来抽噎声,蛊星一愣,坦然的神色倏就变了,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她慌里慌张跑过去,绕到树后。
洛熙川不通南夷话,但听上去,温声软语像在撒娇,与中原的少女们也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耐心等在一旁,等她哄睡了她哭到脱力地南青姐姐。
“什么叫,活不到二十岁?”
她挠了挠头顶,诧异自语:“是我中原话说的不对吗?就是,我已经十八岁了,很快就要死了。”
洛熙川愣了好久,回过神,第一件事,便是去摸她的脉,一摸便知她无半句虚言,这分明是毒入骨髓,病入膏肓。
“蛊……你……呆……”他话到嘴边才发现,还不知她的名字。
她龇牙一笑,教他发音:“黛——初——”
很怪,不像名字:“是哪两个字?”
“写了你也不认识。”
他问完便意识到了,转而问:“是,什么意思?”
“万物复苏。”
第71章 引渡
几乎每个深夜,她都会无意识地颤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被汗水浸透,虚脱得无法从梦魇中醒转,与其说是沉睡,不如说是昏迷。
洛熙川自小出入泊雾峰,与观雪师姐一同照料花田药圃,堪称玉尘师伯的半个亲传弟子,也算精通医理。他翻遍医典,试着修补黛初濒临崩溃的身体,可毒在骨髓,遍布全身血液,深入肺腑已久,针灸和药物均治标不治本,灵力也无法顺利通过她被侵蚀残损的狭窄经络,只减缓恶化的势头罢了。
夜里,他时常去探一探她的鼻息,确信她还活着。
然而,黛初本人却丝毫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似乎已习惯疼痛,以及自己这副危在旦夕的身体,只要睁开眼睛,目光永远亮到灼人。
时值中元,客栈外便是闹市,今日有盛大的庙会,处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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