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那蛊忽然僵直不动了,须臾,色泽便开始加深。
观雪忙以灵力灌入,可它却再无变化。
“死了。”她啧一声,痛心道,“看样子,是离开寄主之后便会立刻死去。”
若是蛊的话……南夷人,他只接触过阿虎一个。可,对方是何时动手?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那还需尽早提醒碧梧派的各位才行……
不料等不及开口,他眼前忽而一黑,紧接着便没了知觉。
再睁眼,窗外是昏灰的天,分不出是天亮,还是即将天黑。
洛予念试图从榻上起身,却被痛出一身冷汗,他不敢擅动,老老实实盯着雪白的屋顶。
可痛在肋骨,胸廓细微的变化都会带来一阵刺痛,他可以不动,却无法不呼吸。
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他强忍剧痛,起身趺坐,还未等入定,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他闻到门缝里涌入的露水清香,才知是清晨。
原来他昏睡了整整一日。
“醒了?”观雪掌上温着一盅药,肩上还探出个脑袋。
见他坐着,沈佑目光立马转忧为喜:“小师叔!”他激动地扑到榻边,连带着整张罗汉榻都跟着一震。
洛予念紧紧抿住嘴,闷哼一声。
“你一碰,他便痛。”观雪无奈,将惊慌失措沈佑拨开,“既醒了,自己喝吧。”
洛予念微微点头,尽量保持身体静止,药一口一口吞咽地艰难。
“……阿念。”
他一惊,扭过头。
师姐似乎从未这样叫他,除了……四岁时,他被送上山前的那一天。
“二师兄并不知你的护心镜不在身上……且,他苦当年之伤已久,乍然听你提起有些接受不了,你别记恨他……”观雪叹了口气,“你也是,何必说那些让他难堪的话激他。”
“是我冲动。”洛予念一开口,胸前便收紧,忍不住要咳嗽,一咳,断骨处剧痛。
“这几日先别说话了。”观雪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难得你冲动,挺好的。”她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他的头,可这么多年来,两个心知肚明的人似乎在避讳什么,从未亲近过一日,遂又作罢,只问,“那蛊被种在你心脉,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洛予念缓缓摇头,若不是被打了这一掌,后果不堪设想,福祸果然相依。
“罢了。你当众顶撞师兄,口口声声为南夷人开脱,二师兄罚你去玄静崖思过一个月。当然,要等你能走动。”
洛予念猛地抬起头,受罚他自然不意外,可一个月,他着实没想到。
“伤筋动骨,还累及肺脏,要不留病根,就得一个月。”观雪接过他手中的空药盅,离开前叮嘱他,“日后路还长,不要掉以轻心,留下病根。”
洛予念一愣,望着师姐的背影,眼前却浮起另一个人一本正经的脸。
——习武之人,最忌留下旧伤。日后不一定何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被那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惨状,定是又气又急。洛予念忍不住翘起嘴角,却又不敢笑,怕牵扯痛处,他佝背压住胸口,憋了半晌,笑是憋回去了,却憋出一阵心悸。
区区三十日光景,原本对他而言不过转瞬,可如今,一想到临走前自己信誓旦旦保证会很快回去,心头便觉煎熬。
沈佑随手拖了张凳子坐到榻边,见他皱眉,忙开解他:“我本也觉得一个月罚太重,不过,二师叔对自己更不手软。他说,自己不慎打伤同门罪无可恕,自罚入风洞受刑三日。”
洛予念一惊。
沈佑挑着眉毛点头。
沧沄最高峰龙脊峰顶,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狭长径隧,内颩风如刃,常年不停歇,乃沧沄重刑之地。
“就他那身子骨,出来怕是要躺上个把月吧。”沈佑神色有些微妙,“想他常年忍受剧毒的折磨,性子乖戾些也算情有可原。所以,小师叔你别太往心里去了。”他神秘兮兮递来一只孔雀蓝色锦囊,“诺,你的灵宠,昨日你飞出去的时候,我帮你接住了,好险没摔坏,还活着。”
他说着,浑身打了个寒战,两指捏着长长的系带,等不急要脱手。
难为他了。
洛予念无声对他道谢,而后将蛇卵取出,拢在掌中,默默闭上了眼,开始调息。
见他要入定,沈佑起身:“我先回去了,明日再同观雪师叔一起来看你。”
***
玄静崖高百尺,崖下便是汹涌澎湃的海,潮鸣激荡,一望无际。
修养不过三日,他尚不能练剑,一日十二个时辰里,有七八个时辰都坐在崖边炼气,伤势显著好转,到第十日,说话便不会再咳嗽,肋后痛楚消减,换成愈伤时的麻痒,他便试着以太极三式活动筋骨。
天一亮,沈佑提着食盒来给他送药,他打开来,发现不再是汤药,而是瓷葫芦,里头装着几颗药丸。
“师叔说,一日一粒,嚼着吃。这几粒吃完,你就该好全了。”
药丸好像比汤药更苦,洛予念忽然想吃口甜的,栗子酥,或者是冬瓜糖。
这几日炼气之余的空闲时候,他莫名冒出些口腹之欲,好比日落时分,他看着往海面沉落的太阳,想吃颗酸甜爽口的柑,好比听到晚归的渔夫唱嘹喨的船歌,想吃滑嫩鲜美的烤鱼。
这感觉于他来说很陌生。犹记当初能辟榖,他第一反应是庆幸,此后,便鲜少主动进食。
他先前不明白,为何许多修士都留存着入道前的习惯,时不时要吃上一口,现在他懂了,吃不是要填饱肚腹,而是要抚平心绪。
“小师叔?”沈佑的手掌在他眼前晃,“小师叔!”
“嗯?”洛予念回过神。
“我说,我先走了,不扰你清修。你记得按时吃药。”说完,沈佑腰间的长剑飞起,他一跃而上。
“等等。”洛予念起身叫住他,“你有空的话,替我去……”
沈佑没听清,又落回他面前:“去哪里?”
算了。洛予念摇摇头作罢:“没什么。替我去把经书还回听澜阁。”
“知道了。”沈佑不疑有他,御剑而去。
其实,他本是想让沈佑去看一看春昙,可他既不想叫那人为自己担心,也不想沈佑替自己欺瞒说谎。
也不知,他有没有按时换药,掌心的伤是否已经痊愈……
*
“公子!公子!”
春昙睁开眼,灰蓝的天幕上,挂着一颗孤零零的启明星。
天就要亮了。
他躺在水面上,身体全无知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阿虎脱下外衣铺在潭边石上,小心翼翼将他从水中捞出放平。
摸到他冰冷的手指,阿虎欲言又止,咬紧牙关,连粗布短褐与里衣也一同脱下盖在他身上。
春昙看到他裸露的皮肤上刺青与伤痕遍布,毕竟他曾经是南夷最强的勇士……
“公子,我先生个火给你烤一烤。”
春昙用尽力气,问他:“过了多久?”
“……一日。”
居然才一日,他以为有一辈子那么长。
石上又硬又冷,篝火缓缓燃起,烤的他一侧皮肤开始恢复知觉,可随之而来的,便是痛感。
他明明离焰有二尺远,却觉得半边身子像浸入热油锅里,火舌如刀山,向他毫不留情倾轧过来。
他没有力气蜷起身子,只声嘶力竭痛叫,却又发不出一丝声音
……烫……好烫……好痛啊……
“公子!”阿虎看到他不自觉涌出的眼泪慌了神,忙将他挪远。
他费力地喘息着,意识又开始模糊。
昏过去最好……昏过去就不痛了。
恍惚中,他想,若是那人在就好了,灵力不会烫到他,也不会让他这样湿淋淋的躺在硬邦邦的石头上。
第50章 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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