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躺,不能趴,不能坐,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山泉寒凉,他迫不及待翻滚进去,冰冷浸透他的身体,皮肉灼痛稍稍褪去,腑内的又凸显出来。五脏仿若被烧红的烙铁拈捣,他不自觉颤抖地蜷起身,不断干呕,意识模糊了片刻,又不慎被水呛醒过来,每咳一下,脏腑便是一阵肝肠寸断的绞痛。
昏昏醒醒,周而复始,无穷无尽……他脱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寒潭边摸过去,摸定一块平滑无棱的巨石后,铆足浑身的力气,狠狠撞上去。
一抹透明的红洇散在眼前,脑中随之掀起嗡鸣阵阵……可,浑身的疼痛并没有消失,意识只震荡了几下,须臾就重新聚拢。
他有些绝望地笑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已不足以让他撞晕自己,只在头上多添一处伤罢了……
他悬浮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今夜,又没有月亮,黯淡的夜色让山石巨木变成张牙舞爪的恶兽,然而它们却只是冷眼旁观,摇动的枝头彷佛在讥笑他这幅不堪折磨的惨相。
久不呼吸,他的身体本能地寻求一丝新鲜的空气,可一张嘴,灌入的,却是冰凉的水。
肺脏不堪重负,令他开始在水中咳嗽,致更多的水被他吸入身体。窒息感侵袭,他浑身开始不自觉抽搐,潭边并不深,他只要努力挣扎几下,便能将头露出水面,他便又能活下去。
可他没有动。
好累啊。
活着好痛苦,还是死了好过些吧……他已竭尽全力,但他真的做不到。
任谁都好,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谁能给他个痛快,谁便是他的恩人。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窒息感给予他短暂的宁静,他渐渐不能思考,半空中浮现出爹爹和阿娘的脸,他们忧心地望着他,缓缓摇头。
春昙看不清他们眼中除了疼惜,究竟有没有失望。
他缓慢地眨着眼,每眨一下,面前的脸都在变。
傅子隽责备他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琼儿对他哭诉,父母不是他一人的父母,为何连亲妹妹都要蒙在鼓里。
阿虎摇着头,眼中是深深的哀怨,说好报仇,到头来却只是又陪上一条性命。
弦歌抱着晴河无措地问他,日后为她们谋的出路,在哪儿?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痛。
痛到任所有人怪罪他,怨恨他,他也无能为力了。
他动了动嘴,残余气息变成一串晶亮的气泡,每一只气泡浮到水面破掉,都是一句对不起。
最后一次眨眼,他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春昙怔了怔,顿时,原本已平息的愤怒与无尽委屈,又翻江倒海起来。
连你也来责怪我了吗……怪我是个卑鄙无耻的骗子,怪我自作聪明……
噗通。
那张脸蓦地撞破水面,撞破他的幻觉。
五官倏而放大,贴近他,近到他看不清。
一双手臂环住他,温热的身体紧粘贴来,似乎在提醒他,眼前这一幕并不是临终时刻的走马灯。
哗啦一声水响,被蒙住的口鼻重新接触到夜中微凉的空气,一只手粘贴他小腹,猛力一按,他哇地一声,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水来,紧接着,便开始咳嗽,已渐渐模糊的痛感刹那又卷土重来。
不要!不要救我!不要让我清醒过来!
他徒劳的颤动着牙关,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洛予念浑然不觉他的煎熬,硬是将他紧紧箍进怀中,气息断断续续,抖得不成样子:“昙儿,昙儿,没事了……”
“阿念……我好痛。”他被他抱得好紧,于是他粘贴那人耳畔,
“杀了我。阿念,杀了我吧……”
洛予念蓦地一僵,缓缓扭过头,大气不敢出地轻声问他:“哪里痛?”
春昙答不上,由内而外,自上到下,浑身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叫嚣,痛得他脑袋里混沌一片,只想将一切都毁灭,若不然,毁灭自己也好:“杀了我。”
可洛予念却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硬要他留下受苦。
剧痛之下,他艰难地喘息着,心里的委屈与怨愤无法倾诉,于是,他一偏头,狠狠咬上那人脆弱的侧颈。
他浑身上下就牙上这一丝力气了,洛予念只要动一动指头便可以将他捏碎,可那人并不反抗,任他舐咬,像在喂养一只恩将仇报的蛊虫。
于是,他更放肆地发了疯,他咬他搏动的命脉,咬他替他拭泪的手指,咬试图亲吻他额角撞伤的柔软的唇,面前出现什么,他便咬什么,彷佛不甘只有自己一个人受苦。
那人舌尖的甜腥在口中蔓延开来,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
这一丝纤柔凉意轻如晨烟,缓缓灌入四肢百骸,和煦地抚过他浑身的伤口,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脑甚至恢复了一丝清明。
洛予念依旧那么抱着他,但有一层灵力相护,他不那么痛了,这个怀抱比冰冷的潭水更柔弱无物,襁褓一般软绵绵地将他包裹。他自然而然打开了紧咬的牙关,精疲力尽地蜷在那人怀中,侧枕着一根平直的锁骨。
洛予念垂眼看着他,用手指替他擦干唇边的口水与血迹。
方才被咬破的指尖依旧在一颗一颗冒着血珠,春昙稍稍一探头,便能重新含住。
第54章 温柔乡
清晨,母亲采摘大捧大捧新鲜的花草,叶片上的晨露随她轻快的步伐洒落到春昙的额头上,她笑着拿衣袖替他拭掉,蹲下来,教他分辨它们的样貌和味道。
父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它们的名字,告诉他,哪些可以熏香,哪些可以入药。只需练习一次,他便能将大段大段的文本默写地分毫不差。
“过目不忘?跟你一样啊……”母亲展开他工整的字迹,不甘地撇撇嘴,“好像,已经比我写得漂亮了。”
父亲愣了愣,低声道:“你写的,也好。”
“算啦,少哄我。”母亲嘴上不领情,受用的笑容却藏不住,“书读完了,你们替我找一只蜂巢去。”
父亲御剑飞在半空,他赤脚追,踏草尖,踩软枝,身轻如燕地飘上树顶,胸有成竹纵身一跃,落地前,果然被长剑稳稳接住。
“爹爹!驭游云,我学会啦!”他仰头抱住父亲的腰,“所以,什么时候可以学剑?”他最爱看父亲练剑,竹烟波月,皎如玉树,飘飘欲仙。
父亲低头注视着他,彷佛在权衡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拿剑会不会太早。
春昙大气不敢出地等,终于如愿。
“明日,与你母亲一道吧。”
“真的?可,我还没有剑……”
父亲想了想,带他缓缓下落,而后牵起他的手,在绿意盎然的谷中徒步前行:“先用木剑,待来日你小有所成,便用这一把吧。”说着,父亲解下自己的佩剑,横到他面前。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握上剑柄,顿觉心神一震,浑身汗毛竖立,长发无风自飘。
掌中触着某一种神奇的,呼吸一般的韵律,与他的心跳浑然一体。
父亲向来沉静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惊异,眸中神采一转,继而翘起嘴角:“它喜欢你。”
“嗯?谁啊?”他不解其意。
“剑灵。”
“剑灵是什么?”
“就是……”
“你们再不快些,东西都要被琼儿一个人吃光了!”溪边,炊烟袅袅,白白嫩嫩的小人坐在一旁,捧着比脑袋还大两圈的荷叶吃得小脸沾满油腥,母亲在一旁冲他们招手,衣袖滑下去,腕上鲜红的花仿若随风摇曳。
“琼儿看,是谁回来了?”
小家夥眨眨眼,蹭的起身,稳稳跑起来,飞入他的怀里:“哥哥!”
啵得一声,春昙颊边多了一圈油印。
“诶?怎么就你们两个?”母亲接过父亲手中挂满蜜糖的蜂巢,探头往他们身后看,“阿念呢?我让他练完剑就去叫你们回来吃饭的,走岔了?”
“阿念?”春昙一愣,呆呆重复了一次,“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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