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普并没有废话安抚他们,只将那最小的人质用麻布兜绑到胸前。
“走吧。”
大巫甫一发话,再没人敢提出异议,鱼贯入洞口。
山腹内的道路时而狭窄时而崎岖,他的徒儿立时绕至他身前,背对他单膝跪地,他一把老骨头似乎没剩多少斤两,轻而易举便被背起。
黑暗中,四周传来的嘁嘁喳喳的人声,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勾回盘曲的无数条甬道中,蛊师们正紧锣密鼓布下天罗地网,殊不知,都是白费工夫。石壁上,洛予念留下的灵力标记在暗道中闪着光,一横一竖交错,横短竖长,像一把剑,指向正确的方向。
春昙曾暗中摸来依克山许多次,这山群着实在复杂,光是入口就不下百处,死路、陷阱遍布,每当他试图探索一条新的道路,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他甚至还在途中见到过不少属于中原修士的物品,诸如碎裂的玉镯,药葫芦的塞子,玉佩的丝穗,扇面腐烂只剩下扇骨的摺扇。那扇骨上篆刻的名字灵力甚至还没有散干净,人名他见过,就在沧沄的听澜阁,算起辈分来,该是清沄真人的师叔祖。
若不是他爹娘留下了舆图,他怕是三年五载都摸不到弥瓦渊所在,阿念他们也一样,兴许还会步前人后尘,被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底,尸骨无存。
“大巫!”
不多时,他们便穿过层层机关到达暗河的上层,大巫与蛊星降临,驻守的人猝不及防跪了一地。
“若我出不来,日后,他便是大巫。”大巫指了指自己的徒儿,众人皆惊,纳普更是红了眼眶。
唯独那未来的大巫,旁观者一般平静,心无杂念地扶着大巫,替他整理方才弄乱的长袍。
火光中,春昙默默回望,不久前,就是在这条路尽头的转角,他撞上了独自潜入的洛予念,当水底的召唤阵亮起,照亮那张脸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
好像不论何时,只要他想,只要他需要,那人总会出现,默默陪伴到舍命相互。
可是这一次,他希望洛予念能慢一点,能等到傅子隽,等到他沧沄的同门们赶到,不要再冒冒失失一个人冲进来。
“你们留在这,守好。我陪大巫和蛊星下去。”纳普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个人,最终也没有道一句别,转身便走下幽深晦暗的阶梯。
石阶尽头是一面厚重的石壁,壁上毒藓遍布,大巫掏了一把粉末撒上去,毒藓瞬间腐烂成汁液,从石砖缝隙里流下去,露出了一副怪异的壁画。
隐约看出是个牛角人面蛇身、背生双翅的怪物,左二右三,他足足生了五条臂膀,五只手里分别持戈、殳、戟、矛与箭矢,竟与中原各处供奉蚩尤的石窟壁画如出一辙,春昙不禁愣住。
大巫的徒儿从腰间解下自己奇形怪状的无格匕首,走上前,严丝合缝将其嵌入壁刻中那只矛的矛尖处,向下猛力一按,地面一阵颤动,轰隆巨响声中,沉重的石门开始上升,腥臭气登时扑面而来,暗河在鬼哭中缓缓出现在他们眼前。
门前拴着一条木舟,摆渡不过一盏茶,他们便被送到了血阵旁,纳普将缆绳系在洞口突出的石笋上,木舟便停在原地,浮浮沉沉。
大巫抓着绳子,踩在纳普的肩,费力地爬进血阵所在的平整洞窟,在阵前虔诚的三跪九叩后,他慢吞吞爬起身,脱下常年穿着的黑色长袍,露出瘦骨嶙峋的四肢,常年不见光,苍白皴皱的皮肤上刺青的颜色依旧鲜艳。他将月孛提在手中,口中唱诵着春昙听不懂的咒文,颤颤巍巍原地起舞,浑身沉甸甸的白银和黄铜坠饰丁零当啷响成一片,好似在回应这洞中如嚎哭的阴风。
不过几步,他便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转过头看着春昙,身后的纳普一推,春昙不得不跃进洞中。
大巫蹒跚着靠近他,随意在他手臂上找到一处伤口,用脏灰白的指甲猛一按,鲜血便顺着手腕、五指徐徐流下,落到铃身上,走过凹凸不平的符文。
殷红色缓缓渗进去,整颗铃铛都散发出一层暗红的光。
“开始吧。”大巫精疲力尽地笑了笑,“唤醒它,就像之前你做的那样。你的心意足够诚恳,足够迫切,它便会回应你,成为你的……”他话音未落,那铃铛的光竟倏忽消失了。
“成为我万劫不复的无间之境?”春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血依旧在流,可却顺着曼陀罗花瓣的五个尖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巫愣了愣,这不可能,在这里,这么近,不论你愿不愿,月孛都会与血阵产生感应……”
“你做了什么!”大巫猛一抬头,用力拨动腰间的银铃,纳普怀中那包裹婴儿的麻布兜一抖,金瞳竖颈,勾牙上寒光一闪,将将停在孩子的颈前,几乎要刺入他稚嫩的皮肉里去。
春昙无奈叹了口气,别开了眼,一动不动。
大巫忍不住激他:“你若再耍花招,我便杀光他们。”
“你就算杀光所有人也没有任何用,造孽罢了。我不是蛊星。”春昙直视着他,一挑下巴,“你拿的这个,也不是月孛,是假的。”
“不可能,收起你的小心思吧。我曾经将它供奉神前多少年,又怎会感受不到它的力量。”
“有什么不可能,这铃铛是我爹爹亲手所作,铸造之时,便融入了真品的一角。”春昙伸出血淋淋的手,肆无忌惮地用指尖摩挲过他并不认得的符文,“我爹爹还为此受了重伤,只为了能骗过你们。不信你去问问劳罗,他知道的,真正的月孛,镇压在沧沄。”
大巫那双永远半垂的眼皮终于一点一点掀起来了,浑浊的眼珠里透出不可置信地呆滞。
“这一切该结束了,大巫。”春昙平静地看着他,“这弥瓦渊下,悬息阵里,千千万万枉死的冤魂,早就该得一个解脱。”
“不,不能结束……我们还没杀回中原……”大巫面如死灰摇着头,一把抓住他,不死心地将月孛往他的伤口上捅。
“修士们已经到了,他们倾尽全力也会毁掉这里,你们挡不住的。”春昙一把扣住他脆弱如枯枝的小臂,从他手中,将那假月孛一点一点抽出,丢到一旁。
随着月孛一起被抽走得,彷佛还有大巫的灵魂,一瞬间他只剩一把腐朽的骨瘫坐在原地。
春昙缓缓站起,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纳普:“中原的修士们早就来过这里,山壁上有你们看不到的指引,若是不想那些年轻人白白送命,便不要负隅……”
他话没说完,便被身后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打断。
大巫不知何时,竟不声不响站了起来,走到了血阵前。他解开腰间的麻布药包,里头装的竟也不是草药,而是一只小巧而古朴的紫褐色炉鼎,不过掌心大小,即使没有灵力催动,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春昙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深厚灵力。
大巫虔诚地捧起它:“连山炉,我们花了好久才找回它。”
春昙一惊,那是中原大名鼎鼎的仙器,三百年前不慎在大战中遗失。据说,此炉中的玄妙阵法乃神农大帝亲手所设,能化腐朽为神奇,炼凡草为仙丹。
大巫将掌心炉打开,倾倒出一颗血红色的丹丸,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春昙本能飞身上前,伸手要夺,可依旧没来得及阻止他猛地吞下那药。
咕咚一声,喉头一滚,大巫如释重负:“我可以死,外面所有人都可以死,十万大山的人你们尽管杀。只要血阵不毁,战神的执念便不会消失。”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呵,呵呵,呃——啊——”笑声急转直下,成为痛苦的哀嚎。
一瞬间,他浑身的青筋都鼓胀了起来,在他干枯的皮肤下一跳一跳。
“你吃的是什么……”春昙脊背发冷。
“你以为,没有月孛,我们就任人宰割了么?有了蛊星的血,有了悬息的毒,我便可以直接进入血阵,唤醒悬息——一个没有主人,不受控制的悬息,谁都别想逃过!”
说罢,他便转身撞上了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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