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昙轻轻吐了口气,低头扫过烤竈,那些陶瓷碎片一面熏成黑的,八成是离火太近,耐不住灼烧才碎掉的。
还是我来吧,他说。
“不,我……”洛予念一顿,没有继续逞强,许是怕他今晚真的没饭吃,改口道,“你来说,我来做。”
春昙欣然与他各退一步。
三人漫步到溪边,他与晴河排排坐在一块平整的石上,看仙君屏息以待,抓准时机,以稀世灵剑劈开水流,唰啦一声,几只鱼儿应声飞出,摔在草地上扑腾挣扎。
洛予念扫一眼,将不足巴掌大的右鱼又重新丢回去。
刮鱼鳞,掏内脏,洗净后,连同搭配好的几样香料一起,卷入泡软的荷叶里。
春昙指哪,他便打哪,最后一步,将烧好的炭埋进土中,刨个坑,慢慢薰烤。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危险排除,呦呦迈着小碎步又恢复了身为素衣仙的从容,晴河从柴房抱了一捆草料喂给它。
春昙才浸湿帕子,就被洛予念夺过:“手不要碰水。”
春昙接过拧干的帕子,轻轻按在他脸上,替他擦干净一脸的灰。
洛予念呆了呆,又主动将帕子抽过去洗净。
眨眼素粉煮好,洛予念取出荷叶包时显然有些忐忑。
春昙也不着急,支着下巴在桌边等。
盘子端上餐桌来,只见仙君深吸一口气,像翻阅上古流传而来的珍贵秘籍一般,虔诚地打开层层包裹。
清香扑鼻,鱼皮鲜亮而完整,从卖相看是成了。
闻到味道,晴河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她耐着性子舔嘴唇的实在招人怜爱,春昙夹起一块鱼腹肉,轻轻吹凉,先放到她盘中。
鱼肉洁白细嫩,小丫头急急就往嘴里塞,咽下去才来得及补一句:“好吃,谢谢公子!”
春昙挑挑眉。
她又添一句:“谢谢阿念!”
眼见着洛予念松下口气。
春昙心下好笑,也替他夹。
“公子,你也吃呀!”晴河百忙之中一抹嘴,不忘传话,“弦歌阿姐说,你要多吃多睡,病才能好!”
春昙点点头,伸手冲她比划了一下,转眼却看到洛予念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话想问他,又碍于有他人在场,不好开口。
饭后,春昙本是要等他说话,无奈体力实在不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洛予念不在茶室,却跑去后山练剑。
剑招反常得淩厉,大片大片湘妃竹被斩了首,春昙遥遥望着,总觉得他今日气哪里不顺似的。
第35章 道侣
剑风回荡间飘来丝桐之声,洛予念缓收剑势,立在原地,娓娓弦音入耳,竟觉出几分似曾相识来,可苦思冥想,却又想不起个出处,遂作罢,御剑飞回竹舍。
半空遥遥一望,单薄人影挂在竹檐一角,被身前的箜篌遮住大半个身子去。
那人身体轻摆踏足合拍时,脚踝的青铃随之震动,声响清脆如雨滴,几句简单的旋律自他手中流淌,仿若自然之音,恰如其分地融入潺潺山溪,飒飒叶动,与唧唧虫鸣里。
洛予念看完了这一曲,心也静下来,轻轻落到他身后:“怎么不穿鞋,会着凉。”
春昙双手捂住弦,琴音便停了。他将箜篌小心翼翼放躺,拍拍身旁,洛予念便坐到他身侧,一只手被他执起,摊平,掌心压在翠色屋顶。
原来青竹不像琉璃,入夜虽凉,这凉却不透骨,还散发著植物的清爽。
手背被压得用力,洛予念将他那只手翻转过来。
在昨夜错乱的记忆里,他甚至不知春昙的双手皆被割伤,早前换药,伤口还红肿着,看样子要花些时日才能养好:“伤还没好就弹琴,不痛么?”
痛啊。
春昙看着他说,温然的笑随之收敛,目光变得认真严肃。
洛予念无奈:“痛还弹?”
那人不吭声,身体却蓦地倾过来,两人之间的空隙一点一点消失。春昙总穿得很单薄,像不知冷暖的孩子似的,温热透过衣料,挨贴住他,一只手顺势搭上他的右腿。
他呼吸不由屏住,顿时心好似也不敢跳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方即将碰到他的嘴唇……而那受了伤,生了病,缺少几分血色的唇忽而微微一勾。
猝不及防,洛予念腿上一痛。
“嘶……”
回过神,对方已将手从他伤处挪开,反问他:伤还没好就练剑,不痛么?
洛予念哑然,怪不得深夜里忽然弹琴,原来是借琴声叫他回来。
“……我,不一样的。”他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这句似乎不是询问,春昙也不等他答,自顾自抱箜篌起身,仔细护住琴颈,往竹梯下去。
“我是修士。”洛予念悻悻,跟着他进了茶室,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春昙将琴放置在药柜前,挑一支线香引燃,拈灭明火,刚要插进香炉,动作却顿了顿,盯着铜炉叹了口气,屋内没有风声,洛予念能听到他脱口而出的悄悄话:“忘记了……”
看着他随手摩挲香炉的动作,洛予念忽也想起他新收的生辰贺礼,那朵玲珑瓷莲花香插。
他们离开得太过狼狈,除此之外,还有那只装香品的木提盒没拎回来,还有自己换下来的被袖剑戳破的中裤,也不知是不是被弦歌或者春昙扔掉了。
他正盘算着何时去取,春昙就不声不响挪到身边来了,干净的纱布与创伤药被搁到手边矮几上,春昙挽起衣袖,要替他换药。
他摇摇头,挡住春昙的手:“我不用……”
“修士也是人。”春昙定定看他。
原来听到了……
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见他坚持,洛予念只得放开手,遵照他的意思,乖乖蜷起另一条腿,给他让出地方。
春昙及时抿住一个笑,沉浸在胜利的小小喜悦中,语重心长道:“习武之人,最忌留下旧伤。日后不一定何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向来安静又识趣,从不多话,遑论得寸进尺,训导别人了。
洛予念静静看着他,不觉啰嗦,心里反倒软绵绵的,兴许昨夜过后,许多东西都变了,春昙在他面前也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等日后他们回到沧沄,禀明师尊,他也不必再纠结让春昙拜在谁门下,他就亲自教他,不以师徒的名义。
他脑中忽然浮现许多画面,他和他一同在峭壁边打坐,一起在竹林中练剑,一起下山历练。春昙喜欢养动物,他们可以一同寻一只灵宠长久地养在身边,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就去外门,或者路边捡个天赋异禀的小娃娃栽培……
道侣。
蓦地想到这个词,洛予念心头一阵悸动。
春昙还不知他此刻所想,正认认真真处理伤口。
裤腿小心翼翼卷起,他扯开兔耳,轻轻揭下一圈一圈米白棉纱,伤口很深,可里外里不过一日多,便已不再继续流血,微微外翻的皮肉也在努力自动粘合,就像洛予念自己说的那样,修士的确与常人不一样,无需如此悉心的呵护。
可春昙却依旧不肯偷懒,拿温湿的帕子替他擦净,吹干,上药时不忘提醒:“会痛,你忍一忍。”
他的手法极其轻柔,几乎没有痛感,但痒,伤口周遭,粟皮乍起一大片,倏就蔓到腿根,还跃跃欲试,要蹿升到更高的地方。
洛予念又察觉到灵力流转的异常,丹田滞涩,连同经脉一到微微发热的感觉,与昨夜有些雷同,包扎时,春昙的指腹不免碰到他的皮肤,每碰一次,他的心便要跟着抖一次。
怕不是残余的药力未消……他不敢随意理气,更不能继续注视眼前的人,忙望向别处。
抬头便是药柜,于是他从最高一层开始,依次在心里默念抽匣上标贴的药名,白芷,丁香,薏仁,甘草……念经一般逐层念过去,那奇异的,勾人心痒的热也随之按捺下去。
他默默松一口气,目光最终停留在药柜前的琴上。
箜篌不多见,他平生只见过两把,弦歌那把小巧些,琴头雕凤首,琴颈宛如优雅的鹤颈,可完全环抱于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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