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既然要去弥瓦渊,这些孩子带着不是只会碍手碍脚么。”春昙试着与他交涉。
大巫却没有理会,只在徒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了一辆竹车,而后,他示意春昙与他同乘,纳普则带着几个孩子坐另外一架,跟在他们身后,密切注视他们的动静。
蛇行声回荡在湿漉漉的甬道内,大巫看着他,笑了:“你的眼睛跟你阿娘真像。”他顿了顿,稍稍闭了片刻眼,“性子倒不像,你比她有城府,她当年,要单纯的多。”
春昙忍不住嗤笑一声:“我阿娘自小被你们欺骗,打打杀杀长大,不读书不明理,与其说是单纯,不如说是愚昧。大巫,您分明学识渊博,却不愿其他人受到教化,无非是怕大家能分辨是非,便不受你控制了,对吧。”
“他们不必受教化,听从神的指意便足够。懂得太多难免生出异心……女娲娘娘在上,待我们重回中原……”
春昙一愣:“重回?”
大巫抬起浑浊的眼,似乎想透过洞顶望到天上去:“春昙,我们才是神正统的传人。”
春昙心下好笑:“何为正统?往前追溯个两千年,天底下哪一个不是女娲娘娘抟出来的?”
“你说的没错,他们,都是女娲抟土,又赋予灵智的人。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一族,是神农与听訞结合诞下的血脉传人,原本,我们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可千年前,却因我族战神蚩尤败北,被赶到这蛮荒之地……”
此类上古神话,春昙在露州城的戏台不知看过多少版本,他原本以为大巫只不过是用这些无稽之谈控制那些未开蒙的南夷人,不想,这人竟打心底里对此深信不疑?
“好在,当年的战神濒死之际,被巫们留下了一缕不甘的执念,就封印在弥瓦渊下。待拥有神农一族神力之人转生,便能召唤他,让它带领族人们重新杀回故乡,不必再做这化外蛮夷。”他收回远眺向虚空的目光,再次看向春昙,“神农大帝百毒不侵,这便是查找他神力转世的标志。你阿娘便是,至于你是不是,这几百年间未有蛊星产下后人的先例,我只能当你也是,毕竟,你的确召唤出了悬息,甚至还活了下来。”
……春昙皱眉,这些无从考证的故事被大巫讲的有理有据,也难怪那么多人笃信,连他自己都动摇了,且他一直有一事不解,便是被洛予念洗髓伐经之后,他居然依旧不畏毒……
哗啦一声,赤铜蟒入水,春昙回过神,身体猛一沉浮,发觉竹车直接被拖入了一处湍急伏流。
南夷的山与中原不同,许多山腹内都有天然形成的溶洞,有深有浅。故而他父母所绘制的舆图上,几乎将所有能连通到依克山附近的地下溶洞与伏流都标注了记号,却不曾想,大巫竟在这些年间,开始人为挖掘信道。
他恍悟,从折雅腹地到依克山,翻山越岭本要数日的脚程,纳普却能来去自如,他原以为是这人练就了类似于驭游云般能飞檐走壁的轻功,谁知真相竟是地下有捷径!
赤铜蟒时走时游,不过半个多时辰,他们像一群老鼠,光都不必见便潜入依克山范围。纳普在他身后吹了一记口哨,立时有声音回应他。
这下糟了。
前方不远就是近千蛊师们驻扎的村落,春昙手心冒了一层汗,他万万没想到,大巫居然备下了这样出其不意的后路,他一边装作心不在焉地走,一边回忆他昨夜与洛予念合计过的事……
“没有悬息,蚺教与仙门的力量悬殊,我们也许并不必等其他门派的支持。”洛予念道。
“他们唯一的机会是撤入依克山腹。”春昙提醒他,“到时,若是你们跟进去,他们便会利用地形和毒蛊陷阱分散和偷袭,消耗你们的力量。且身处复杂的山xue甬道,稍不注意便会有所误伤,修士们的实力会大打折扣。可,若你们不进去,那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利用地下伏流逃走。地底的水路四通八达,一旦被他们逃了,再找便难了。其他人罢了,大巫遁逃,那必定会想法子东山再起。”
“所以,关键在于切段依克山与折雅腹地之间的联系,趁他们毫无防备,撤进依克山之前便控制他们。”洛予念想了想,“既然主力驻扎在依克山,那让傅真人带上玉沙的剑阵前去便好。”
眼下,这些看似万无一失的计画已尽数作废,劳罗也被关押在神殿牢房……若实在无计可施,他至少也得想法子将血阵毁去。
第95章 不要忘了我
怪了。
洛予念御剑从布桑湖往依克山飞,时而落入山谷,巡查,却始终没有发现人群经过。
这不合理,他御剑,怎会追不上靠双脚翻山的人?除非,蚺教的人有其他方式到达依克山,连春昙都不知道的方式。
他别无他法,落入低空缓飞,将灵识外放到极限,一座一座扫过脚下山峦。
蓦地,一股熟悉的,细微的灵力被他捕捉到,他一个俯冲,落入林间,远远就看到先天八卦在树枝间明明灭灭,无规律地闪动。
他一惊,急忙冲过去,不想那光竟倏忽消失了,半晌都没动静。
洛予念仰头,略一思索,试着叫了一句:“浮生?”
繁茂的枝叶抖了抖,片刻,叶片后谨慎地探出半个蓝脑袋,蛇瞳缓缓转向他。
浮生是灵宠,开了灵智,与那些只会服从于蛊主的蟒蛇是不同的。它立即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急切地吐了吐信,转身便顺着树干往上爬。洛予念足下一点跃上树,跟着它的指引找到了不过拳头大的,极为隐蔽的树洞。
蛇尾伸进去一戳,先天八卦倏就弹出来,可它修为实在太浅,维持不了平稳的灵力,故而执明境在它尾下犹如风中灯豆,闪闪烁烁。
“好孩子……”洛予念摸了摸它的头,伸手取下执明境,紧紧握进掌心。
若没猜错,蚺教的人应当是以孩子们的性命为威胁,卸下了春昙所有武装。
事情既已败露,他们非但不杀他,反而冒险将他带在身边,说明春昙在他们眼中依旧有利用价值……蛊星的价值无非是召唤悬息,所以大巫依旧不知月孛是假,蛊星是假!春昙没有着急说出真相,他还在为他们拖延时间……
“浮生,你……”正当洛予念拿不准要不要带它,小蟒嗖得一下子窜成一道虚影,刹那间蛇尾缠住了他的脖颈,蛇口大张,獠牙已经粘贴他持剑的手。
洛予念一怔,这小东西似乎在向他证明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不要后悔。”
说罢,他腾空而起,银竹亮如流星,滑过天际,落向依克山。
*
依克山前,蛊师们整装严阵以待,他们中大多数人还很年轻,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流血与厮杀,只知在驻地勤加修炼血蛊术,便能为家人换来充足的食物,此刻,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遭遇真正的敌人,还是传说中的修士,年轻人们跃跃欲试,交头接耳:“你的蛊都带齐了吗?”
“洞里有一些,身上也有。”
有人诧异:“不过,那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不会走路的,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不知道啊,有个长得好像我堂弟。”
“你看他们脖子上都有金瞳……那不是大巫的……”
纳普不禁皱眉,往那处狠狠一瞥,窃窃私语的人立时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出发吧,若有人胆敢闯入,我们尽可叫他们有进无出,有去无回。”
“是!”
年轻的蛊师们被分编成十几人一队,熟稔地散开,自不同洞口进入山腹。
春昙与大巫身边只留下二十几人,均是与纳普差不多年纪的亲信,是曾跟随蚺教征战过的精锐,虽体魄虽已不比当年,还有人身带残疾,但个顶个是用蛊的好手。
与方才那些年轻人不同,这些人面色凝重看着纳普,其中最年长的几个曾经为追寻月孛与黛初去过中原,他们亲眼见识过洛熙川的本事,万幸从御龙剑下捡了条命回去,所以从方才听到修士来袭的消息便牙关紧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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