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藤底部粗茎已半木质化,想来扎根已有年头,细长如羽的叶片却是新生的嫩绿,在春风里飒飒作响。
昙花喜温暖湿润,多生于南方,他们沧沄历来难见。
洛予念顺藤摸根,蹲到窗下,找到它破土萌发之处。仰起头,刚好能看到回纹窗棂里那根早已风干缩水的枝条,他隔空一弹指,枯枝便碎成粉末洒下来。
原来是它。
彼时,破晓的山谷,开败的花海,洛予念率先从情动后的惫懒中抽身,却发觉身旁沉眠之人眉头紧锁,眼睫不安地抖动着,鼻息也不稳,一副难捱的模样。
洛予念不禁失笑,习习晨风,一地残花里,仅剩一朵还在努力盛放,它贴这那人的鼻尖徐徐晃动着,白色细丝状的花萼不断搔弄着他的皮肤,像是不甘于就这样枯萎,试图唤醒他,一堵自己芳容。
于是,洛予念伸手轻轻一掐,便将它连着两寸枝一道折下,贴身收在怀里,愣是用灵力为它的“刹那芳华”续了命。
回到沧沄,他随手将它放置在多年来只是摆设的净瓶中,谁知还未来得及学会扡插养护,便忙着去救治另一朵昙花了,这一甩手便是三年。
兴许是哪一阵风吹落了一片叶,它便在凋零之际兀自落地,报复似的生根发芽,拚命往有阳光雨露滋养触攀爬,如今终于长成这样根深蒂固的一棵。
执拗,又顽强。
他轻轻一笑,拈掉指尖的尘土。
*
明明是要飞往碧梧派,可洛予念却习惯性地偏离了路线,意识到时,脚下已然变成大片的柑橘林。
兴许是受悬息出现的影响,三年前从这一带迁走的百姓多数未归,路过的山岭间,成熟的春柑落了一地,被鸟兽分食的残余物飘出阵阵发酵的味道。
无人打理处的野草蓬勃长到半人多高,若不是微微生锈的惊鸟铃在老旧葡萄架下叮咚作响,洛予念险些错过竹舍小院。
——那是防着鸟儿来偷食吃的。
他耳畔倏忽一痒,有谁的话语无声带笑。
他下意识往自己肩头一瞥,依偎在那处的虚影一闪而过,又变得空荡荡……好像,就是不久前的事来着……
一声拖长的“小师叔” 惊飞了附近的鸟群,也将洛予念从回忆中惊醒。
他久违的小师侄横冲直撞飞过来,老远就在剑上大鹏展翅,似乎想要给他一个热情地拥抱,许是又觉得僭越,到跟前,竟半途而废换成用力一抱拳,手掌里啪的一声,行了个礼:“见过小师叔!”
沈佑精壮了些,眼神里有那么一些大人的沉稳了,唯独那句小师叔,听上去还是带着亲近的,跳脱的气息。
洛予念一抬眼便看到他头顶素雅的青玉发冠,这才想起是错过了他的冠礼,继而一晃神,三月初六已过,也不知那人簪冠会是什么样子。
第81章 放下
“昨夜青鹞送来了师尊的信,说你出关了,要前来与我和大师兄汇合,我实在等不及就先一步出来迎你,方才隐约看到银竹的光方向不对,便追过来,还以为是看错了!”他兴奋地咧着嘴,四下张望着调侃道,“小师叔,你是闭关闭得太久所以迷……路……”认出眼前是何地,他的笑蓦地僵在脸上,咕咚一声,狠狠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洛予念耐心等了他半晌,只等到几声磕磕绊绊的“嗯”,“啊”,“那个”,最终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放弃了,只沮丧的挠了挠头顶。
看着他憋到眉毛都抽搐的样子,洛予念心下好笑,主动开了口:“没迷路,习惯了。过去,来春昙这里,好像比去碧梧更频繁些。”
听他大方说起那人名字,沈佑先是一激灵,随即重重松了口气:“嗐,我还怕你放不下他。”
洛予念笑笑:“没有。”
也是经过多少次的碰壁,钻牛角尖,他才在自暴自弃中顿悟,有些事一旦发生,便会根深蒂固成为人的一部分,强行剜去只会适得其反,留下更深、更难以愈合的伤,不如顺其自然。
所以,他再不执着于“放下”什么,自然也谈不上放不下。
他轻轻落到竹楼的廊下,站在窗前向茶室里望。
许是当初就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屋中原有的摆设几乎被清空,只留下笨重的案几和药柜,原本装药材的抽匣敞开着,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抽匣边缘毛茸茸的尾巴尖动了动,蓦地探出一对黑豆似的圆眼,是只松鼠。发觉有人类接近,它立即发出警觉的叫声,旋即,屋顶与竹墙的夹角里飞出两道黑影,从洛予念头顶翽翽而过,他这才注意到安在那角落的鸟巢。
显然,这里已经更换了新的“主人”,洛予念便也不打扰它们,拂去肩头的那枚掉落的褐羽,一跃踏上长剑:“走吧。”
“见到那个南夷孩子了?”路上,洛予念问道。
“倔。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脾气一上来还拿南夷话骂人。”沈佑扶额,“好像料定了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没心没肺大吃大喝,这才几天啊,原本瘦的皮包骨,生生给养胖了一圈。”
洛予念莞尔:“你怎知他在骂人?”
“我自然不知道,可方平意方师叔听得懂啊,不过,太难听的她大概也说不出口,所以那孩子一大串一大串的南夷话转述过来就变成短短几个词了,无非说我们中原人都是骗子,是欺负小孩的恶人,不知廉耻什么的。我猜,原话肯定脏得很,是我,我便代他父母教训他一顿,也只有方师叔,还能温温柔柔地开解他。”
“方平意?她会说南夷话?”洛予念一惊。修炼闲暇里,他常常翻看洛熙川留下的那些东西,对于南夷的文本已是烂熟于胸,可他既听不懂,也不会说。
“岂止是懂。这两年,碧梧上下都在研读四师叔留下的南夷百毒谱和血蛊术,为了采药炼药,方师叔还装作中原的药农,冒险渡过赤沼,去了南夷的地界好几次。虽说舆图在手,可以避过绝大多数危险,但安全起见,她还是提前寻了户偷偷在莞蒻岭隐居的南夷人,学了地道的南夷话,现在的她,算是半个南夷人了吧,你一见便知。”
彷佛是急于印证他的话,甫一看到碧梧派的巨木林,便从里边射出一道剑光来,正是那“半个南夷人”。
远远的,方平意便冲他们挥起手臂,脸上表情不似早先那般淡定,生动许多,笑的时候会不经意露出牙齿,倒真有股子凡人身上常见的淳朴与灿烂。
“洛师弟!久违了!”她既惊又喜。
“方师姐。”洛予念对她一颔首,立马被她小臂上一圈圈银色细镯晃了眼。
南夷炎热,故而衣装不似中原人这般繁复,她身上便是最具特色的半袖衣衫与长短将将及膝的百叠裙,纤长的四肢都裸露在太阳下,微微泛着金黄,皮革腰带上挂着翻毛皮做的鞶囊,以兽牙装点。
“方师叔,又要去那边啊?”沈佑好似对她这幅打扮习以为常,随口问道。
方平意点点头,耳垂上一对长长的银穗子跟着晃,她一抚垂下的麻花辫,里头簪着新摘的花:“嗯,上次移回来的几株繁星草没能成活,师尊叫我再去弄一些,这次换个更南一些的山头,调一调土再种一次。毕竟,这味药几乎出现在每一种蝎蛊解药里,若是我们自己种不出,怕是个大麻烦。”
洛予念愣了愣:“方师姐一个人去?那,你的剑……”
“不是一个人。”方平意苦笑,“方才,冯琰去给阿杞那小子送饭,却在他房间里闻到一股馊味,找了一番,竟在他床铺下头找到整整一包干粮水果,全是他趁童子们不备,从厨房偷来的,捂在一起这几天,都坏掉了。如今冯琰正教训他,随后便会追上我,到时,她会留在赤沼边策应,放心吧。”
“又偷东西?”沈佑闻言眉毛一竖,“我就说吧,这种屡教不改的小屁孩,你们越是对他好言好语,他就越会蹬鼻子上脸!今日就让我替冯师叔料理了他!”
说罢,他连招呼都没打便落进碧梧,洛予念只得匆匆与方平意道别:“那,师姐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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