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回过神,将被子拉下去,露出整张白净的面庞,冲她温然一笑。
芃芃也不自觉跟着他咧开了嘴,傻笑半天才想起自己杵在这不合适,便端着水转身:“我先去隔壁打扫。”
*
送走洒扫童子,春昙抻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们今日淩晨才从淩波镇赶回沧沄,又是赶海又是野炊还御剑飞了许久,早已体力不济,可被海水泡过的发梢又腥又涩,还粘着细小沙砾,他们泡在汤泉里前前后后搓了个把时辰才彻底洗净,躺下时,天都快亮了。
还是困,可方才被陌生人这么这么一吓,他也放不下心补觉,干脆掀开被子,穿戴整齐,迷迷瞪瞪推门出去,蹲到门前的叠水溪旁,鞠了一捧溪水扑在脸上,透心凉,人瞬间就清醒了。
昨夜太黑,他这会才将住处看明白。
砖瓦砌成的排屋,青瓦灰墙,极简回纹窗,一排九舍,一舍容三人住,从甲字到壬字共九排,满打满算,能宿二百多弟子,可据洛予念昨晚描述,这山苑已百多年不住人。
“沧沄人丁最盛的时候,内门弟子近百,外门弟子近千,原本的山苑和海苑不够住,还加盖了一座虹苑。”洛予念带他从海苑经过,往更高处一指,春昙用力盯了半天,只看到黑暗中的树影婆娑。
“现在没了。”洛予念笑笑,牵着他过桥,“天地灵气日渐衰竭,尤其是近三百年,再没大能从玉虚破镜,化神大罗的记载,飞升好像就是一场幻梦,人们对修仙也没什么执念了。”
春昙回头看了一眼,海苑建在崖边不远,哪怕是夜深,不见山川光景,单那明月高悬,清晖碎在波涛间闪烁的样子,就足够美,怨不得荒废的是山苑。
“如今,沧沄外门弟子统共一百出头,一个海苑都住不满,前任掌门便做主拆掉了最大的虹苑,种了一批药材。可能再过些年,这里也要拆。”他们步入山苑,房舍门前草木蓬勃而有序,石阶一尘不染,看样子是日日有人费心打扫维护。
外门才一百多弟子?
春昙诧异道:“可,沧沄不是号称千多门人吗?”
洛予念随手推开第一间,一扬袖,桌灯亮起:“是,但这其中大多是连开窍引气都做不到的弟子。若年过弱冠,或入门四年依旧无法开窍者,便不留在山上清修,都安顿在山脚下的落泉村,除了每日练剑强身之外,读书,农耕,饲养,纺织,他们其实与凡人别无二致。”
春昙不解:“既无法入门,那为何不回乡,非要留个沧沄弟子的名头么?”
洛予念一边摘下他背在身后的行囊,摩擦到他发丝时,敏锐地察觉到无声落下的几粒沙,想了想,又扣住他手,带他起身向外走。
“有些无家可归,更多是儿时被弃在山下的。还有些出身贫寒,回去也没什么出路。且,沧沄不论弟子出身与天赋,既愿一心向道,何必在意修为深浅,天生我材必有用。那些剑法精妙的,去剿过山匪,善岐黄之术的,常在附近为凡人村庄赠医施药,剩下的,平日里忙着打点山上这些弟子的吃穿用度之外,还兼顾囤粮。十多年前的大疫,附近数万计的百姓,都是靠仙门送去的赈济粮渡过难关。”
如此看来,仙门也并非一无是处,只不过,藏污纳垢罢了。
春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心情有些复杂。
回过神,已身处私密汤泉边。
月下水汽氤氲,春昙蹲在泉边伸手一摸,竟是热的。
洛予念三下五除二褪去他的衣服,拽他浸入水中,绕到他身后帮他一起搓洗发梢。见他好奇地四下张望,洛予念示意他屏息,一把揽住他,带他潜下水底。
底部石缝涌水处,悬浮着一只不过掌心大的琉璃香炉,半透明的炉膛中似有火光,明明灭灭。
春昙一口气憋不住,率先上浮,喘匀了才问:里头放了什么?
“半根朱雀冠羽,上头燃着南明离火,不会熄。”
春昙靠在石壁边,回头扫了一眼装着衣衫的篮子,喃喃道:执明境、御龙剑、朱雀冠羽……四圣兽遗留的上古神器,三件在沧沄啊……
洛予念笑笑:“祖师爷云游四海,搜罗宝物是他的兴趣,可惜好多都遗失了。”
热水泡得人骨头都酥了,春昙懒懒蜷在泉中愈发不想走动,最后是被洛予念御剑送回榻上的。
昏昏欲睡之际,依稀听到仙君丢下一句:“乖乖等我。”
不说在哪里等,也不说等多久,这会儿阳光都耀眼了,人也没回来。
在石阶枯坐半个时辰,春昙百无聊赖,支着下巴看那小道童进进出出打扫完两排屋舍,实在等不住,便决定自己走一走。
险峰幽谷,壮美磅礴,让他尤为喜欢的,是这里干爽的空气。没有漫山遍野的雾,也没有遮天蔽日的浓云,所有的景在阳光下都格外清晰干净,连天都蓝得透彻,站在崖边,能眺出好远,巨浪轰然拍击着礁石,碎成几丈高的泡沫,纷飞落下洁白如雪。
他记得昨日洛予念说过,观海听涛要去听澜阁来着……可,这流霞峰如此之大,三面皆环海,听澜阁该往哪个方向去?早知如此,方才离开前,该向那个小童子问清楚才是……
“这位公子。”
春昙一惊,循着声抬头,头顶的山壁上横出一棵古柏,树干上竟有人趺坐,想是在此修炼。
但见那人铆足劲一跃,倏而落到面前,不料却踩到石子踉跄一步。
……显然,修为尚浅……
春昙忍不住替他尴尬,然对方却毫不在意,反而有些兴奋,一张脸凑过来:“果真是你!许久不见!”
他条件反射向后一避,拉开距离细细打量来人——纯白道袍黑云履,腰带绣银色波涛纹,乃外门弟子装束。他头上梳髻不带冠,年纪不及弱冠。
春昙困惑地抬眼,他对此人没有印象,听口音,也想不起曾有何交集。
“啊,不记得了啊……”少年掸了掸袍摆,执手对他行了个正经的见面礼,“小生庄骞,乌宁人士,年十七。先前在寒烟擂,曾与阁下有过一面之缘。”
寒烟擂?
听他这么一说,春昙猛然认出,眼前正是当日那个背著书箱的小书生,没想到,他竟已如愿拜入沧沄。
身形似乎壮实挺拔了不少,精气神也与当日大相迳庭,没了那副可怜兮兮的酸腐相。仅仅半年,沧沄便令他脱胎换骨。
春昙笑笑,躬身还礼。
庄骞脸蓦地一红,轻咳一声:“我看兄台方才左顾右盼,是不是迷路了?”
春昙缓缓点头。
“兄台怎么不说话,相逢即是有缘,重逢更是难得,至少知会在下一声,该如何称呼?”庄骞忍不住追问。
春昙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再摇摇手。
庄骞愣了半晌,才领会出他的意思,顿时紧张起来:“抱歉抱歉,我,我……”
他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继而蹲身抓了块石子,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
“春昙?是,姓春吗?好稀有的姓氏!”对方惊叹道,“那,春兄贵庚?”
——十七。
庄骞有些自来熟,可春昙无意闲聊,更无意交友,遂没给他机会继续寒暄,不停笔、问道——庄兄可知听澜阁怎么走?
庄骞连连点头:“自然,我带你去。既然我们同岁,便不要叫我庄兄了。”他顿了顿,而后期待地追问道,“你是有意拜入沧沄修行么?”
春昙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庄骞迳自当他是默认,很是惊喜:“那日后咱们就是师兄弟了,与我一同入门的几个都叫我小骞,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哦不过你不会叫我,那我叫你小昙可以么?还是…小春?或者,你入门晚,叫你师弟?”
春昙没做声,他也毫不在意,兴高采烈为他带路。
庄骞一个人也能聊的起劲,一路上滔滔不绝,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但聒噪归聒噪,倒是给春昙将沧沄上上下下聊了个透,刚巧省去他一册册翻书踩点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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