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几次修炼而已,他就像一只可怕的蛊,不断地消耗着洛予念的心神与修为,终于在蛊成之时,让那人从蓬莱境跌落。
察觉他的异动,洛予念不得不中断修炼,缓慢地从他怀里抽身离开。
那人盘膝趺坐到他对面,衣摆垂下,遮住被反覆磨破的膝盖。
洛予念静静调了几息,盯着他明显长长一寸的发尾伸出手,却又在中途停住,弹指一挑,以灵风替他理顺,娓娓开口:“不用慌,先前师伯祖便有此猜测,说若我们修炼顺利,你多半会重返不周。你跟黛初毕竟不同,她中毒太久,难以逆转,且当年为了生下你,耗损不少元气。而你,不止有修炼的根基,傅真人还替你及时封了脉,这些年也在不断用药阻止毒性的侵蚀……”
春昙只看到他嘴巴在动,听到他慢条斯理的语调,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他走神了,修炼的关头,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母亲。
小时候,他只隐隐觉得自己的父母与那些普通夫妻不一样,却不知到底哪里不同,如今亲身体会,才终于明白,她时常投向他的目光,比简简单单的恋慕要复杂许多。
她被他的灵力哺养,在他身上经历了脱胎换骨的折磨与欢愉,他一番痛彻骨,成就了她的新生,所以她对他,自然而然产生出异于常人的依赖与迷恋,类似于雏鸟情节,是不能容忍任何分离与失去的,所以她看到他死去的一刻,像看到自己归宿一般平静。
*
看到春昙半晌没眨眼,洛予念便知他没在听,便也不说了。
左右,明湜心经第二层已圆满,他体内的毒已尽数洗净,只是重塑的静脉尚需锻炼,不出意外,师伯祖点头后,双修便可结束了。
春昙天生悟性过人,万事只要稍加提点引导,便能被他融会贯通,故而修炼过程中,他们彼此间都没吃多少苦头。日后他若愿意继续走这条路,必能成为仙门的佼佼者。
分别这一天,好像比想像中来得更快,看着那人泛红的眼眶,迷蒙的双眼,洛予念轻轻叹了口气,将一丝灵力打入他的眉间,唤回他心神。
春昙一哆嗦,眼眶里不知不觉蓄起的水光被咽回去,牙齿狠狠扣住下唇。
洛予念之所以每每修炼结束便离去,就是怕看到春昙这幅内疚到无法自拔的模样。
他淡淡笑了:“如今,毒已根除,大周天已通,明湜心经从第三层开始,我们便可以分开……”
他“分”字说出口的同时,那人蓦地一动,扑了他个满怀。
春昙几乎是撞过来的,两人不受控地滑向一边,芙蓉台因失去平衡而倾翻,他们从花瓣的缝隙里掉落,春昙的双臂,双腿紧紧缠绕着他,整个人没入水中。
芙蓉台瞬间恢复原状,洛予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片花瓣,浮上水面,另一手捏住那人下巴,硬是将他的脸抬起,露出口鼻,可以呼吸到空气。
“……呃。”猝不及防,浮力将那人又送回他的身体,他手一滑,两人彻底落水。
怀里的躯体比之从前更饱满,更温暖,更柔软,皮肤自内而外,透出健康的光泽。
修炼之时,为守住心神,他不敢分神细看,如今看到才切实觉得欣喜。
洛予念不禁笑了,在水中抚过他可怜兮兮的眉眼,看这表情,他应该是在哭的,湖水可以掩藏泪水的形迹,却藏不住他眼角一阵一阵的热流,春昙嘴唇动了动,吐出一颗气泡,里头装的,该是一声哽咽的“阿念”,下一句,就轮到对不起了。
当初,他意识模糊地躺在竹屋窗前,口中最常叨念的两句梦话,一句是“想回家”,另一句便是,“阿念,对不起”。
洛予念早听够了,所以,他捧住他的脸,拉近自己,吻了上去,将那句还未成型的对不起,咬了个粉碎。
长发如滴墨入水,洇成丝丝缕缕,飘荡在周身,引来游鱼追逐,又被潜伏水中的绿松卿黄雀在后,捕食殆尽。
湛蓝的湖水中,他们纠缠如一对交尾的蛇,触到巨大的水草,被勾住七寸,裹进同一个蛹,春昙自始至终不曾挣扎,像是要溺死一般,全幅力气都用来抱他,埋在他体内,伏在他肋间,听他因窒息而愈发急促的心跳。他抬头,极致清澈的湖水中,晨曦毫无阻碍落入那双琥珀色的眸,洛予念看到那个沉沦其中的自己,看到凡胎肉身与生俱来的,不加修饰的,落入情欲的模样。
这不该,可他不是神仙,面对心中所爱,面对近在眼前的离别,他也想放纵一次。
就一次。
之后,便心无旁骛地,回到属于他古井无波的漫漫仙途。
摸到岸边的泥土时,春昙抽身而去,洛予念胸口一滞,彷佛感受到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一同被抽走,留给他一阵空荡荡的冰凉。
他手臂一撑,率先爬上岸,头也不回走入林中,生怕自己忍不住说出多余的的挽留之语,更怕春昙因满心歉疚而对他妥协,言听计从。
那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要他的感激,更不要他报恩。
他只希望,拜托了宿命与仇恨,那人能为自己活一次。
*
洛予念的脚步快而坚定,眨眼消失在树影里。
春昙徒劳地伸手,晨风掠过指尖,风里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味道,他低头,瞥到一旁的银竹上,挂着那只白玉香囊。
他的目力已恢复,甚至比先前更加清晰,他一眼便看到藏匿在诸多普通香丸中的那颗白色的解药,方才热起来的心,浑身滚烫的血,又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没吃才对,是怕解了蛊,连恩人的承诺都无法兑现了吧。
谁让自己是个劣迹斑斑的骗子呢。
活该得不到。
他自嘲一笑,又仰面躺入湖中,闭上了双眼。
翠蓝的蛇无声到他身边,他自然地展开手臂,绿松卿便乖巧地盘绕到他小臂上去,近日它一直在湖中徘徊,吞吃带着灵力的水草与鱼虾,接收他们修炼所溢出的灵力,眼看着就长到两尺长,有了蟒蛇的雏形,只是性子还没来得及改变,贪玩,胆小,黏人。
旭日东升,一声清脆长啼,吓得绿松卿迅速钻进他的袖口。
林中,一只青鹞破空而去,往沧沄的方向飞走。应当是洛予念送了信回去,告知他们双修已顺利结束。
春昙叹了口气,只希望来的人不是洛云程。
他轻轻拍水,飘到岸边,爬上去落脚的刹那,浑身的筋骨都传来一种奇异的酥松感,产生出微弱的酸痛,这感觉类似大病初愈。
他许久没有走路,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不久就寻到洛予念的踪迹。
那人随意地坐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上,见他许久不靠近,主动招了招手:“过来。”
春昙便走近,乖乖蹲在他面前。
“之后想去哪里?回芊山?”洛予念笑着问他,彷佛他们之间并无任何芥蒂……就像是,普通的好友。
他点点头。
“师尊已经答应我,让你带走御龙,它认了主,就算强留在沧沄也等同废铁,不如物尽其用。”他顿了顿,又叮嘱,“虽说,沧沄与妙镜都有心保你,但封良轩爱子心切,难免日后想不开会去找你寻仇,如今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芊眠谷外的阵法,先不要解开。出了事,若找不到傅真人,你便设法送信给沈佑,他和观雪师姐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助你。”
……为何是沈佑……你呢?春昙张了张嘴,想问,又没脸问。
洛予念是个极度心软的人,逼他亲口说出“你父母待我的恩情已偿,日后你我两清”这种话,他定也难受。
故而,春昙依旧只是点头。
洛予念似乎再没话,闭上了眼,春昙就这样与他相对无言,直到观雪赶到,将他带回沧沄。
离开沧沄那日,洛予念都没有再露面,只有观雪带着白苏送他下山。
观雪代玉尘真人交代了他几句练功的诀窍,还赠了他一葫芦药。
春昙拜谢过后,又不死心地,往半空看了一眼,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春昙师兄。”白苏一路上都无话,这会忽然开口,“小师叔他已经闭关了。傅真人说会在芊眠谷等你,一路上,多加小心。替我师尊问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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