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先天不足,走路也迟些,在盛夏的雨夜迈出第一步,青铃便成“濯枝雨”,走起路来,淅淅沥沥。而琼儿,才七八个月大,便能摇摇晃晃走上几步了,正值金桂飘香,她的铃铛便是一串金色四瓣花,花蕊香药制成,唤作“木樨风”。
野丫头玩腻了,终于舍得施舍一口吃的,可素衣仙脾气硬,抬头便掀翻了小木盆。
琼儿自知玩过了火,上前替它捡食,捧满手浆果贴它冷屁股,贴着贴着自己忽然舔了舔嘴唇。
她起身,缓缓回过头,眼巴巴看着春昙:“哥,你看,你瘦成这样,得多吃些吧。”
春昙笑笑,翻了她一眼,问道:“想吃鱼汤粉了?”
“嘿。哥你不用动,我去捉鱼,采笋子,你呢,就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趁她离开,春昙起身,翻下窗子,缓步走去柴房。
关起门,他走到晾晒合香的架子前,扳开背后拇指大的卡扣,他眼下没什么力气,便轻轻敲了敲最下头那层木板。
半晌,架子倏忽自己动起来,缓缓向左移开,春昙蹲身,将地上一块木板掀起,不声不响往里垂了一包药和几块干粮。立时有一只手从黑暗处伸出,将东西接走。
春昙这才放下心来,默默将柴房的一切恢复原状。只是这次,他没有落下卡扣,这样,待他与洛予念启程后,阿虎便能从地窖中自行离开。
“哥?你在里面吗?为什么关门啊?”琼儿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
春昙一怔,她能飞便不走,所以他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亦不知她何时站在那的。
他随手端起早早窖藏一个多月的香盘,推开门。
“哎呀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又干活!给我给我,端到楼上去对吧?”琼儿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一手端起架子上五六只香盘,一手牵着春昙,“走走走。你上去坐着,饭你也不用管,告诉我怎么做就成。”
第56章 幻梦
“这样呢?这样够厚了么?”琼儿指间捏一片洁白的笋肉,抖了抖。
春昙坐在一旁,一言难尽地瞥了一眼她随手搁在菜板上的南流景,沉重地点了点头。
“懂了!”
唰唰唰,厨房里顿时光辉夺目,彷佛有异宝出世。
眨眼,三颗削皮洗净的春笋在灵剑下变成一大盘厚薄均匀的片状。琼儿手一指,南流景唰啦飞过头顶,往院外的溪水里一扎,被溪流冲刷干净后,又嗡鸣着飞回,剑气所以过之处,药圃几条软枝子,檐下惊鸟铃,吊在横梁的腊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眼见着支撑棚顶的粗竹也要惨遭毒手,春昙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剑柄,险些被拖走。
“唉哥!你干嘛!”琼儿反应快,悬停了剑。
春昙惊魂未定,忽然后悔教她下厨。
方才让她生火,她偷懒用灵力却掌握不好火候,险些直接将竈台炸了,如今又托辞说菜刀远不如剑好使,差点将厨房拆了,看她做一顿饭,比操着蛇跟洛予念打一架还要心累,不如自己动手。
可他转念一想,日后她若贪恋这口阿娘的味道,却再尝不到……只得硬生生将那句“还是我来吧”咽了回去。
小丫头半分不察觉他的苦心,直催他:“然后呢然后呢?”
笋子与鱼都片好了,香料也配足,春昙先是撤后一步,回头确保了退路,才示意她起锅倒油。
鱼头鱼骨滑入锅底烧热的麻油,噼里啪啦起了一阵微响,算准火候,舀入几勺刚烧滚的水,盖上沉重的木盖,再揭开,汤色乳白,鲜香四溢。
转入小口炖锅,撒下一把调配好的香料,兄妹二人齐齐蹲到竈旁等,彷佛一瞬间回到小时候。他们当时就是这样,听着母亲哼的小曲,垂涎欲滴地看着比人还大的锅子。
汤还没煨好,就听半空一声:“好香啊!”
沈佑一落地,便小狗似地到处嗅闻:“我们这是赶上晚饭了?”
洛予念一怔,登时飞身而入,仔仔细细看他脸色,:“怎么起来了。”
春昙被他旁若无人的目光烫了烫,偏开眼,笑道:饿。
“哇!”沈佑探身,看到满满一盆泡软的米粉,口中吸溜一声,迫不及待地搓着手,“小师叔,我们怕是有口福咯!”
难得能尝到阿娘的味道,眼见要被分走,琼儿听罢下意识护食,严严实实挡住了木盆。春昙也颇为无奈,粉是没少泡,实则琼儿一人份,她天生食量大,不到三岁便与成人一般,如今区区一碗粉,更是连牙缝都塞不住。
好在她是识大体的,不至于因为一口饭丢了气度,她默默转身,新取了两只干净汤碗,唉声叹气道:“马上就好。”
春昙又心疼又好笑,看着她万分沉痛地将米粉下入开水锅,又数了半天鱼片,均分四份,铺在盛出米粉山尖尖上。
一勺煨滚的鱼汤缓缓浇上去,透明的鱼片从当中白到两头去,被烫得将将熟,这样的鱼,贴到舌面,唇齿一抿便化开。
“呜!鲜掉眉毛了!”沈佑吃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汤里那股酸甜味太妙了,嘶,喝下去是淡淡的酸,很清爽,却有一点回甘,不像是醋啊。”毕竟是世家里富养长大的小少爷,沈佑是懂吃的。
春昙指了指地上一摊厨余,里头堆了厚厚的青柚皮。
“柚子?水果下到鱼汤里……竟这样好吃吗……厉害啊迟师妹!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些!”
琼儿不懂做,只懂吃,捧着碗含糊应了一声,专心嗦粉,一碗眨眼光了,又急忙回身去添一碗。
沈佑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比着赛似的,一盏茶便将锅子吃了个底朝天,琼儿有苦不能言,气鼓鼓站在一旁闷不吭声。
沈佑擅自当她是因为“嗦粉对决”输了心情不好,倒也由着她左一眼右一眼剜,反正也不疼。
“回去吧。值夜当心些,以防万一,赤……”
“小师叔!你就安心养伤,有我师尊在呢。有时候,你也可以多信任我们一点的。”沈佑叹了口气。
洛予念被他冷不丁的真情流露噎住,半晌才点了点头。
“不是还要带他回沧沄吗,你这幅样子,怎么回?”沈佑掏完心窝自己也害臊,说完也不等回音就祭出宝剑,“迟师妹,走吧?傅真人叮嘱我要把你一起带回去。”
春琼淡淡点点头,她不擅伪装说谎,多说多错,怕惹麻烦,人前,她干脆不说。
临行,春昙将一只早就吃空的药葫芦塞给了她,托她转交傅子隽,她面无表情接过,转身便走,甚至没能跟他好好道一句别。
其实里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一张纸罢了,上头是鱼汤粉详尽的做法,春昙只是怕她日后忘记又求助无门……毕竟,这一别,此生不知能否再见了。
春昙忍不住追着那剑光走了两步,又生生停下。
还好,这些年,他刻意减少兄妹间的联系,动辄一两年才一见,既为保证她置身事外,不被自己牵连,也是避免两人太过亲近,分别一刻,不至于太痛苦。
“怎么了?”洛予念抬手贴他的额头。
手背有些凉,春昙向下一拽,盖在眼皮上,镇了镇微微发热的眼眶,顺带摸了一把他的脉。
弹指的力度比先前强多了,定是去碧梧吃了什么了不得的灵药。
洛予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不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伤感,一闭眼,靠进那人肩头,轻声问:“这里,是不是不能住了?”
“是,不安全。”洛予念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想带走的,都带上。”他顿了顿,话中带着笑,“我带你回沧沄。”
*
春昙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不能让洛予念看到的,都已扔进柴房下的地窖了,阿虎自会妥善保管。
合好的香是一包,他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日用是一包,最后,只有那把有年头的箜篌,单独收在一只木箱中,里头塞满防潮的香料包,沉甸甸的。
洛予念替他背上琴,提起颇有份量的香盒:“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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