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春昙才放松下来,摇了摇头,彻底瘫在他怀里睡沉了。
*
春昙猛地撑开眼,山谷中寂静得可怕,看星斗方位,丑时刚过,失去意识不过一个时辰……
修士就是这样,迷药散得快,梦醒得更快。
他缓缓坐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怅然若失。
上次梦到洛予念,似乎是很久以前了,梦里,那人没有生气,四目相对,对方只是礼节性地对他点点头,与他擦肩而过。春昙不甘心,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袖,他并不激烈反抗,只是拒人千里之外地轻声问他:“你还想骗我什么?”
一句话,春昙便气喘吁吁地惊醒,日后再不敢想他,哪怕是梦里,也只敢远远看一看。
所以这次的梦境如此真实,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迷药?亦或是两者都有?
他甚至起了个荒唐的念头,不如再去跟沐谢讨一些来,偶尔吃上一口过过瘾……
“那天我在依克山遇到的人,是你。”
声音倏忽自山巅飘来。
春昙一怔,仰起头,明月里嵌了个人影。
那人指节上挂着条亮晃晃的银链,末端缀着颗满色满肉的南红,像一滴血。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空空如也,那正是他的额饰。
“……你何时来的南夷,做蛊星多久了?”洛予念居高临下,背光的脸看不到表情,声音风轻云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现实与梦中落差太大,春昙缓了缓神,匆匆收拢起失落的心情,若无其事飞身而上,也端出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伸手去拿额饰:“很久了。”
洛予念微微一蹙眉,轻巧躲过,抬手将他胳膊一握,一拧:“很久是多久?”
春昙用力一抽,没抽动。
“为何要来南夷?”洛予念声色略带上一点冷峻,“你可知这里多凶险?”
春昙觉得好笑,自己精通南夷话,熟知蚺教状况,且有劳罗从旁作保,还能比他一个中原修士只身潜入更凶险吗?
“你也知道凶险?我若没有来,那你几日前便折在弥瓦渊了,哪得闲来这里审我?”
“你!”洛予念嘴还是一样笨,一口气堵了半晌,末了重重一叹,翻过他的手,避开虎口,将银链子轻轻放进他掌心里去。
一股明显的药味飘过来,春昙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的伤口都敷上了一层清凉的药膏,离奇的是他左手虎口竟真的多了一处咬伤,看尺寸,是浮生不会错。
似乎还有哪里不对……他猛地低下头,骤然发觉原本合身的衣服居然短了一截,腰腹露出,肩袖也卡得紧——他竟恢复了本来面貌!
春昙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方才那不是梦么?不是迷药之下的幻觉吗?他,真的睡在洛予念怀里?被……抱着?
洛予念看上去并没有一样,只在手掌灵力浮起一层灵力,一颗蟒头乖巧地粘贴去,贪婪地闭上了眼,享受灵气的滋养。
它还未破壳之时便熟悉这灵力,虽然迟钝了些,但终归是认出他来了,便得寸进尺缠上去。
洛予念轻轻抚摸着它冰凉的鳞,目光扫过春昙的手臂:“它是灵宠,你没有练血蛊术。所以,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它为何咬你?”
春昙忽而有些嫉妒那条笨蛇,下意识答道:“障眼法。”
做戏总要做足,若蛊星都不练血蛊术,下头的人要如何信服。
“障眼法。”洛予念直直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重复,“所以,你要骗谁?既然他们不信你,那你为何还要送上门来,给他们当这蛊星?”
他怔了怔,倒也不是送上门来的……
第89章 是你不要我
沧沄的夏不像莞蒻岭那么湿黏,回望巍峨的仙山,他甚至觉得六月末的风有些凉。
春昙站在竹筏最尾端,渡过落泉村前这条河,才算回到尘世。
仙山走一遭,从叛徒之子到名士之后,从性命垂危到脱胎换骨,怎么算都不亏了。
芦苇荡已经泛起白,筏子经过时他随手一拨,雪絮飘摇,竟让他幻视山上那棵白藤,继而想起那抹树下打坐的天水碧,他忙转开眼,默默蹲下看水中的鱼分心。
先回芊眠谷,见一见琼儿和她师尊,好好跟她们请罪。傅真人宽宏,不会与他计较,至于琼儿,一碗鱼汤粉,不行就两碗,总能哄好。待娴姐姐寻到合心意的住处,定会来信告诉他,他便可以去走一走,看一看。
然后呢?然后他该怎么办?
人生改写,漫漫长路突如其来,如今的他,脑袋里能想到的“今后”,竟全与那人曾经的承诺有关。
每日赖床被勤勉的仙君掀开被子,将沉甸甸的御龙塞到他怀里,督促他一日之计在于晨,与他一同练剑。
那人看着他吃不下沧沄淡而无味的餐饭,干脆带他下山,挖空心思也找不到他喜欢的,吃下口还不忘大大方方承认:“不如你做的。”
在亲昵的时刻,刻意叫他小师叔,他会羞愤,会分心,并明令禁止:“不准这么叫。”
无意中撞到他与门派里其他人太亲近,不声不响生闷气,与他切磋时不慎下手太重,又心疼得叹气连连,非要他自己发觉:“……那我日后不与他们一起去听澜阁,也不教他们弹琴。”
是他觉得沧沄太无趣,打着入世历练的幌子游山玩水,那人心知肚明却不戳穿,天涯,海角,只默默陪在他身边。
可惜,这一切都会在那人服下解药后,彻彻底底沦为他一个人的幻想。
春昙心不在焉与撑船人道谢,孤零零踏上回乡的路,不想才走不到一炷香,便在车铺门前的简陋茶棚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早些时候,白苏在他床边喂药时提起过,因着劳罗来中原这些年并未害过人性命,沧沄审过后,便也将他放了。
劳罗生而魁梧,面相又凶,颈上带疤,还只剩了一条完整的胳臂,连押送货物的镖师们都不敢造次,将桌子挪得老远。
春昙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走到他身边,劳罗立马脚一抬,蹬出桌下的条凳给他。
小二拎着热水壶,硬着头皮站到他身边:“这位客官,粗茶,三,三个铜板……”
他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铜钱,直接搁到对方掌心里,安抚似地勾了勾嘴角,示意他不要紧张。
小二懵了片刻,傻笑着点头哈腰:“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春昙听到这称谓一愣,半晌才意识到“仙君”是自己,无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油纸包丢到劳罗面前。
劳罗伸手拆纸包,闻到枣泥荷花酥的香气眼前一亮,左右开弓,一个丢进自己嘴里,另一个递给他:“你怎知我没付账?”
“不知。你坐这里赶客,多的一杯是赔给店家的。”他摇摇头,没接。
“唔,好吃的,不算特别甜。”这么多年,这南夷人的口味早变了,与中原人无异,对点心至高的评价便是不甜。
春昙叹了口气,当然好吃,这可是他在落泉村排了小半个时辰才买到。除了这个,还点了碗面,当日出水的海虾煸出虾油熬的汤头,味道很是鲜美,洛予念先前提过,说事情了结,会带他下山来尝。
上菜前,他明明很期待的,可东西吃到嘴里,忽就觉得索然无味。
“好吃就都吃了吧。”他推开那只手,捧起没什么味道的粗茶,啜了一口。
劳罗边吃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他片刻:“你这么舍不得他,干嘛不留下?”
春昙手上一顿,将茶杯放回桌上,若无其事答:“……他闭关了。”
“那你可以跟他一起啊,原本不就是在双修吗。在那个什么岛,刚好也见不到他们那个讨人嫌的掌门。”
春昙讪讪一笑,没说话,他不习惯在人前暴露软弱。
他不想说,没有人要跟他一起修炼,没有人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没有人会继续无条件宠爱他,人的心一旦受伤失望是很难修补的。洛予念最后的叮嘱,是如若出事,求助沈佑,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你我无需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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