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回沈氏山庄的路上,雪也开始飘下来,他不禁放慢速度,低头赏山景,这里与沧沄不同,虽然冬日山间一样有雪,却不比这里豪迈,一样生着松柏,却没有雪松的香气清冽。
空寂的雪夜,静谧的天地,他不由沉醉其中,却被几声突兀的鹿鸣打断心绪。
洛予念悬停了银竹,垂头下望,没想到竟有人比他更乐在其中。
月光如银,淡绿的玉吊钟稀稀疏疏,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少年正与昨日他救下的素衣仙玩闹。
小鹿被雪球砸中面门,不忿甩甩头,一溜小跑撞进恩人怀抱将其轻轻推倒,鹿角抵住胸口,耍赖撒娇,偏不让人起身。
周遭尽是雪堆的动物,小兔,小狗,憨态可掬。少年被迫仰躺在雪地里,从高处望下去,那条漆黑的马尾好似白宣上一笔娟秀的墨迹。
少年躺在地上一怔,目光凝结,似是认出半空的剑,眉眼随之一弯,浅浅笑起来。
漫天星斗都盛在那双如清澈灵动的眸中,眼波盈盈,不掺世俗繁杂。洛予念这一刻才体会出昨日沈佑为何叫他小兔子。
剑风吹起一层雪,他落地时,少年推开小鹿起身,周身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源自他腰间朴素的縧带,玉香囊、瓷葫芦,鲤鱼荷包,塞得圆鼓鼓的流苏锦囊,上头属实热闹。
小鹿似乎也认出了昨日替他松绑之人,亲昵地迎上来,用头角顶了顶洛予念的手背,他反手摸摸鹿头,问道:“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在山里?”
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嘴唇轻启。
雪声风声轻而易举盖过了他的气息,洛予念没有听清:“说什么?”
“迷路了。”
少年倏地凑近他耳畔,三个字变成一股湿暖微风,钻入右耳,吹得他灵台一动。
洛予念后颈莫名一阵麻痒。
内门中,师兄师姐与他年纪悬殊,师尊又常年闭关,负责洒扫的童子地位有别,见了他总毕恭毕敬,头都不抬,就连沈佑也是最近为了结伴下山,才渐渐相熟。
原来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是这样的感觉。
他微微偏过头,一张干净的笑颜近在咫尺,呼吸间,白汽在眼前氤氲开来,纠缠着那纯白衣襟上一缕清新的草木幽香,一同消散在风里。
洛予念看着他不易察觉的羞赧,无端产生一种错觉,风似乎不冷了,吹得这一山风雪下一刻就要融化,万树也跟着结出骨朵开出花。
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洛予念蓦地回过神,干咳一声,后退时不慎碰到小鹿后背两侧鼓鼓囊囊的布袋,他低头一看,口袋里探出几根缀满松针的枝条。
“摘这些做什么?”
对方定定看了他半晌,这次没有选择耳语,而是拽过他一只手,在他掌心中写起字来:
——雪松与玉吊钟皆是鹤居山独有,走了一个月才到这里,不能白来一趟,摘些带回去制香。
见洛予念没反应,他眨眨眼,忽而有些许慌张,继续写:
——不能私自采摘吗?要挨鞭子?
他手指很烫,是冻伤的前兆。
“不会。”洛予念叹了口气。路上走了一个月,该是从南边来的,“你,第一次看到雪?”
少年欣喜地点头,摊开手去接落羽似的的雪花,无声说着,好美。
是很美,雪很美,翩翩少年立于雪夜,也很美。
但冻伤可不美。
洛予念拂去沾在他肩头的雪星,问道,“你是要上山,还是下山?”
他向下指。
“怕高么?”
对方摇摇头。
“那,抓紧我。”他一把揽过少年的腰,祭剑而起,“我送你下去,山里入夜是越来越冷的。”
似乎被吓到,对方的身体忽而僵住。
洛予念失笑,松开他的腰,转而隔着衣服握住他手腕:“怕的话,我飞慢一点。”
**
……其实没有怕。
只是太久没有御剑,一时不习惯罢了。
洛予念立在他身前替他挡去大半的寒风,春昙低头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那人正悄无声息催动着灵力,源源不断的暖意包裹住他每一根冻透的手指,这样即使不擦药也不会生冻疮了吧……
脚下,松林缓缓掠过,素衣仙全速奔跑,追逐着剑光,在雪地留下两行整齐的脚印。
好怀念,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站在一把灵剑上,被人护得妥妥帖帖。
落地时意犹未尽,那只热乎乎的手也放开了他。
素衣仙追上来,身上的口袋因奔跑的颠簸而空了大半。
春昙忙凑过去翻,果然,一个多时辰几乎都做了白工。不过,能换来这样一场雪夜的飞行似乎也不赖。
他直起身刚要对洛予念道谢,眼前忽然光芒一闪。
晶莹剔透的长剑已缓缓入鞘,瞬息,十丈之内的树木齐齐被撼动,低处的枝稍颤抖一番,纷纷坠落,铺了一地。
“这些够么?”洛予念边问,边走上前拾捡。
春昙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愣,小鹿通灵性,已经先他一步跟上去。
洛予念抱了满怀的松枝,直起身,表情有些茫然:“我不懂制香,不知该怎么挑。还是你来吧。”
见春昙点头,他安静地退到一边等,尽管这里已经不需要他陪着。
一丛丛雪松与玉吊钟枝被春昙收拢到一起,两只大口袋装的满满当当。
腊梅浓郁的花香沾满手,他扭头看了看闭目靠在树下等待的洛予念,默默靠过去,蓦地在那人鼻尖前展开双手拍了拍。
如他所料,洛予念不防备,被满手的梅香薰出个喷嚏。
春昙忍不住笑起来。
见到了琼儿,采到这里独有的花木,还白得了一头稀罕的鹿,此次北上鹤居山,可谓不虚此行。
他执起手,心满意足地对洛予念道谢,道别,临行却忽然被叫住。
“等等。”
他应声转身,发觉洛予念神色踟蹰:“你……”
他耐心地看着他,一手轻抚身旁的小鹿,浅浅笑意擒在嘴角。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终是问出口。
问个名字而已,这么小心做什么。
他上前拉起洛予念的左手,写下两个字。
“春——昙。”
洛予念跟着他的笔画低声念道。
第5章 鸿门宴
回到月照楼,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辰,莺歌燕舞,觥筹交错。
春昙避人,默默从侧门入,在后院将素衣仙交于小厮照料。
“公子。”小厮年纪还小,头也不抬闷声问,“这素衣仙不用栓条缰吗?”
春昙摇摇头,从鹿背上取下沉甸甸的布口袋。
小厮也不多问,主动抢过口袋,替他一路背到房门口,春昙原要请他喝杯热茶,谁想他放下东西就跑。
二更天,楼里陆陆续续送走客人,门扉被叩响时,春昙正支着下巴发呆,一只手捏着根筷子在锅里不走心地搅动着,小锅里文火炮制的是一把才削好的雪松木,这样去掉腥猛之气,香味才够淳和。
听到他轻咳,来人才推门而入。
“好香啊。”弦歌端了杯茶放在桌边,拿帕子扇闻他小瓷锅飘出的气息,“诶?不是这个,有股梅香,门口就闻到了。”
春昙扬下巴指了指圆角柜,格子里是几只拿油纸和编绳封好的瓦罐。
离了枝梢的花若不及时处理,再馥郁的香气也会很快消散,好在这月照楼的后厨东西还算齐全,方才那两个时辰,旁的他都没管,头一件事就是将腊梅一朵一朵从枝条上剪切洗净,以沸过一次又放凉的山茶油浸没,封罐保存。每日换一次花,三日,这腊梅独有的味道便能完全释入花油,可入合香,亦可单独制香膏。
“花就罢了,木头枝子带回去再弄就是,怎么这样性急?”弦歌拖了张鼓凳坐到他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筷子替他搅着锅,“上山下山的,不累啊?唉?这帕子是谁的?”
春昙笑笑,收起那方洗净的素帕。
累是累极了,但不知为何,难得今夜心情不错,他想趁自己还记得,将雪山里那股特别的香气留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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