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不一定要用血的,小师叔。”春昙笑了笑,纵身跳下,落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洛予念被他看得一阵心悸,脑袋里更乱了,一瞬间竟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春昙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开口,主动开口道:“蚺教的事,我如今可说是瞭若指掌。仙君们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知无不言。”
一句仙君,洛予念回过神,他想了想,挑了个最迫切的问他:
“你背上,为什么刺了豆蔻花?”
第91章 你不能再回去了
春昙被他一句话问懵了:“嗯?”
昨夜醉酒失态,他不免懊悔,故今日来前做足了准备,打了一肚子腹稿,想让自己这几年显得体面些,不想第一个问题便是预料之外的。
“我问,你的刺青为何是豆蔻花?”洛予念不会转弯抹角,当年如此,现在也一样。
初来南夷的几个月,他被大巫软禁在女娲神殿。
大巫问他来处,问他过往,问他仙门、沧沄种种,他南夷话不够流利,语速本就慢,说着说着,发觉对方脸上纵横的沟壑越来越深,越来越扭曲。
“我问的是沧沄,不是那个什么阿念。”
春昙愣了愣,他并不在意沧沄,传说中的仙门泰斗,在他脑袋里不过寥寥几句便能概括。
大巫年岁已过八旬,是南夷前无古人的长寿,他坐得颤颤巍巍,须得徒儿在一旁扶着他,他无奈摇头,叫人拿来纸笔,让春昙慢慢想,与沧沄,与中原仙门相关的,想起什么写什么。
修炼的闲暇,他握着那只简陋的竹竿笔,捡着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写,从千多年的历史,从开山祖师写起,发呆之余手也不停,回过神连纸张边边角角都被他下意识拿小画填满。
大巫或许没力气跟他生气,又或许,是相信了这些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报仇,再不然就是忌惮他身上的月孛,怕将他逼急了鱼死网破,总之是没跟他计较,只捧着满纸无用的话本故事和清丽的豆蔻花叹气,也不知是不是心疼这些珍贵的羊皮纸被白白浪费,之后再没过问他中原之事。
正式成为蛊星之前,大巫叫他选个刺青。
他想了很久,在诸多式样中挑挑拣拣,没有一个阖眼缘,刺青的阿婆便叫他自己画,他提起笔,第一反应便是阿念手上的豆蔻。抱他的时候,那只手总按在他的肩胛,阴雨天,轻柔而黏腻的抚摸,轻而易举就脱下人所有的防备,只想忘掉所有,躲在他怀里沉沉睡一觉。
他闭着眼睛都记得,花枝弯出的弧度几许,用以遮盖烧伤癜痕的花苞几颗,怎样分布,顶端一抹嫣红色如何晕染。
他趴在石床上,敷过药的皮肤感受不到针扎的疼痛,只微微发热,他自欺欺人地想像,那人的手依旧覆在那里。
“蛊星入教,总要刺青的。”他舔了舔嘴唇,有意无意扫过那人的手背,“大巫问我要刺什么,我不想刺蛇,便随口叫他刺了这个。”
洛予念的追问一针见血:“可豆蔻花每株都不同,他从未见过我的刺青,为何能做到一模一样?”
春昙结舌……他的确擅长说谎,可谎言须得精心准备,深思熟虑,方能丝丝入扣。慌乱之中的谎,并不好圆,说多错多,况且,他不想再骗他。
他莫名有些焦躁,洛予念向来不会叫人难堪,可今日却有些不依不饶,难道非要他亲口承认“是我放不下你,对你念念不忘”才肯罢休?此来南夷,仙君要问的,不该是蚺教的事吗?
“昙儿。”洛予念微微俯身,追上他躲闪的眼神,“昨日你又因何说,是我不要你,不想见你?”
……
若不是面前的人是洛予念,他简直要怀疑对方是故意要给他难堪。
背后就是嶙峋的枯树,避无可避,他干脆破罐破摔抬起头,迎上那人迫切的目光:“当初,不是你跟我说,日后不要……”
不想他才刚开口,洛予念的脸色蓦地一变,骤而弯腰,冲他的小腿伸出手去。
动作太着急,指甲狠狠滑过皮肤,春昙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缠在自己腿上的竟是一条陌生的蟒!方才他听到了草丛里蛇行的窸窣,下意识就以为爬上来的是浮生。
洛予念手快,那黑蛇的牙齿尚未陷入皮肤便被他指尖一道灵力穿了喉,春昙看着他手上那道被勾牙刮破了皮的血线懵了一懵,浑身一机灵,哆哆嗦嗦就往腰间摸索。
这就是条常见的扁颈蝮蛇,虽有剧毒,但解药不难得!他在鞶囊里摸索了半天,翻出的却尽是些孩子们塞进去的零碎玩意,种子,果子,花瓣,泥巴捏的小人,竹叶编的蟋蟀捧了满手,他越是急躁,便越找不到想要的。
他摸了一把额上渗出的汗,干脆将鞶囊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有的,我有解药,阿念你别着急。”他明明带了,不论去哪里,这些常见的解药他都会带在身上的,可是他的小葫芦呢!!!
“昙儿。”
一只手蓦地覆上他后颈,掌心温热而有力。
他仰起头,看到洛予念一侧腮帮子微微鼓起,似乎在咀嚼什么,吐字略有些含糊,“没事,我也带了解药。”
那人凸起的喉骨滚了一滚,春昙才缓缓镇定下来,旋即记起这些蚺教常见的蛊,爹娘早已经编入了书,他们定是有所准备才敢来。
他顿时觉得自己方才手足无措的模样极其可笑。
好在洛予念并无余暇注意这些,那人警惕地环视四周,一把将他拖起:“有东西。”
春昙长舒一口气,盯着黑暗里危机四伏的草丛皱起了眉,开始迁怒这些害他丢脸的东西。
“浮生。”他轻声唤道,本在树岩缝里觅食的小蟒察觉到主人的异动,瞬间化身一道蓝色雷电,窜入了蛇蝎遍布的草丛。
洛予念袖剑出鞘的刹那,春昙腾空而起。
他没有理会此处的战局,扶摇直上山峰的最高处,灵力扫过周遭,冷笑一声,足尖蓄力猛一踏,箭矢一般,往那潜伏人影最多的峰头袭去。
几重笛音响起,大片黑压压的飞蚁瞬息而至,拦住他的去路。
轰!洛予念的执明境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他身前,先天八卦展开,为他撞穿了层层蜂蚁聚成的厚实墙壁,春昙借势而走,拔出短刀,纵身跃下。
雪亮的薄刃闪过几缕冰冷的月色,手起刀落,血沫横飞,眨眼间,一群蛊师便惊恐地被他切断了喉咙。
洛予念追上来,看到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时愣了一愣。
春昙下意识解释道:“他们都看到你了,不能留活口……”
洛予念肃着脸,许久才开口问道:“他们是给你下药的人?”
他摇头:“不是。”
那人脸色更难看了:“所以,你知道他们是谁。”
春昙蹲到那些尸体旁翻了翻,尸身的右手食指内侧均刺着黑色的毒蛇勾牙,如他所想。
他脱下染血的外衣,用边缘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手指,又摸出一张引火符将衣服直接烧掉。
洛予念的眉头微微抖动着,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理?”
“劳罗会来善后。”春昙拍净掌上的灰烬,仰起头,“大概会多叫几条蟒来吞干净。”
洛予念凝视他半晌,旋即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尤为无奈,而后微微倾身,伸手往他下巴上拈了一把。
春昙一怔,酸麻瞬间从下巴蔓延到牙齿,继而是喉咙。
明知对方只是在替他擦掉血迹而已,可揉在皮肤表面的指腹却好似直接按在他心上,胸口跟着一跳一跳地痛,连呼吸都受阻。
他呆呆望着洛予念,那怜惜的目光也好,轻柔的动作也罢,让他惚地觉得他们还跟过去一样,仙君不知他可憎的真面目,依旧那样珍视他,像抚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所以,他们是谁,为何要杀你?昨日下药的又是谁?是何目的?”洛予念将他一把拽起。
春昙一激灵,回到现实,发觉仙君的神情又凝重起来。
……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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