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春昙蓦地扑过来,抱了他满怀,两条纤细的手臂勒的他肋骨生疼。
温暖的身躯,剧烈的心跳,紧密的拥抱……那人像一株藤蔓,钻进他的身体,绕上他的骨,攀到他的心脏,填满他徒有其表,空空如也的躯壳。
早已游离身外的七情六欲一点一点被唤回,春昙宛如当年的他们一样,让他与这陌生又充满敌意的人世,重新相连。
“昙儿。”他轻轻摩挲那人颤抖的双肩,忽而心中一轻,彷佛有人感同身受,回忆也不再那样沉重,“对不起,今日是你生辰,原是要去露州看看,能不能挑到一份贺礼送你,却让你听了这些……眼下来不及准备了,先记下,日后再补。”
春昙一滞,在他胸口缓缓抬起脸,晶莹的水光在眼中打着转,表情似哭非哭,反而要笑出来似的,看得他一愣。
*
这个故事很美,年轻的洛熙川与黛初不畏世俗,相依相守,途中救下一个无知可怜的幼童。而这个幼童,如今真的如他们所愿,长成了酷似他当年一样,仁爱慈恤,横而不流的翩翩君子。
冥冥之中,他们十七年前种下因,今日,成了落在他面前的果,谁说这不是他十七岁的生辰贺礼呢。
春昙看着他,险些脱口而出,那个洛孟葵,并没有等到孟夏就急匆匆离开了母体,来到这世上。
可他还是忍住了。
如洛予念这般心无城府,光明磊落之人,如何能应对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又如何面对信任之人的背叛,一个不留神怕就要步洛熙川的后尘。
修仙之路,本就艰辛而漫长,他怎么能折在这里。
“昙儿?怎么了?”见他发呆,洛予念哄孩子似的,轻柔拍他后脊,“先起来。”
他摇摇头,动也不动,似秤砣,坠在那人怀中……他到此刻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贪享这个怀抱,甚至头一次对这令人厌烦的世间萌生出一丝眷恋,他不想等来生了,不论还剩下两年或三年,就像这样苟活着不好吗?
可之后呢?
洛予念一夜未眠,春昙陪着他,将所有洛熙川的遗物看了个遍,除却南夷与蚺教相关,他们还通读了洛熙川那些年自创的功法,《春水剑》与《明湜心经》。
剑谱不足为奇,可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便能悟出一套完整内功心法的人,哪怕在流芳千古的典籍中都甚是罕见。
洛予念合起手中的《明湜心经》,望着窗外的黎明色,久不能言。
春昙揉了揉发痛的眼角,问道:“怎么了?”
洛予念转过头,手不自觉轻抚那本内功心法,他背着光,眼色深沉,悲喜难断:“我总算知道,他是如何救了黛初,又是为何那么轻易就死在师尊剑下……”
说完,他沉思片刻,起身将洛熙川的弟子服铺展开来,将所有册子小心翼翼包进去,用衣袖打了结。刚要提起,又想了想,将洛熙川为师尊百岁诞辰准备的贺礼揣进怀中。
春昙一愣,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我要回一趟沧沄。”洛予念道。
“回去之后呢?”春昙问。
“将这些全部给师尊师伯,师兄师姐们过目,告诉他们,四师兄没有背叛师门,更没有想要为祸中原。”他轻轻拍了拍那碧色包裹,“这上头写的清清楚楚,蛊星乃悬息生祭,她们不是不畏剧毒,只是毒性在她们身上,会延缓发作罢了,悬息之毒会慢慢渗入骨髓,侵蚀脏腑,他们最终,不仅会化尽骨肉而死,连三魂七魄都要被悬息吞噬,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历任蛊星都活不过二十岁。只有黛初。”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轻微的震颤,“洛熙川,靠明湜心经,耗费几乎全部修为帮她洗气浣血、易经伐髓解了毒,他悟出的,是一门双修心法……败,则双双殒命,成,便会让黛初沦为常人,获得新生的同时,她会失去操控悬息的能力。”
“所以,他们成功了。”春昙无声道,“黛初痊愈了,南夷人也失去了最大的杀器。”
“对。没有悬息的南夷人,不足矣成事。”洛予念长舒一口气,“我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没有背叛师门。”
他轻轻抽袖,可春昙却没有松手。
“可你不是说,这场风波,从头到尾都是沧沄的家务事……”春昙凑近他,睁大眼睛,努力做出困惑地表情,“倘若洛熙川无辜,那,谁是凶手?是谁杀了沈崝,谁杀了蒲苏村的百姓?”
洛予念怔了怔。
显然,他只顾为洛熙川的清白而庆幸,还未能深想到这一层。
对视中,春昙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茫然。
片刻,他闭了闭眼,定下神来,起身走到药柜前,取下挂在一角的瓷葫芦,倒出两颗药丸。
“我不知道,兴许是南夷人从中作梗。这里有太多事不明不白,所以,我要回去问清楚,在他们将所有细节都忘记之前,找到完整的真相。”
春昙愣神的刹那,洛予念将那两颗药从微启的唇缝间塞进他口中,而后起身走出竹舍。
他回过神,追出去,仰头看到银竹节节攀高。
“去睡吧,我去去就回。”洛予念珍重地,将那方正的碧色包裹抱在怀中,冲他笑了笑,彷佛就要得偿所愿。
须臾,另一道剑光从湘妃崖而来,与他在半空汇合,沈佑站在剑上,一眼瞄到洛予念怀里的东西,没说什么,只低头冲春昙一拱手。
春昙颔首还礼,再抬头,两人便已飞远。
他随手将被剑风吹乱的发挽到耳后,长叹一口气,脱力地甩了甩衣袖,一片油绿的树叶便从袖口飞出,振翅远去。
双眼一夜未阖而干涩发痛,脑袋里却乱哄哄的,无法入睡。
他干脆起身,去取了一捆干米粉走到竈台前,泡进冷水中,又将前日吃剩的鱼骨用麻油煎至两面金黄,而后熬成汤头。等待的过程,他倚坐在竈台边,呆呆盯着笔直的粉缓慢地吸水,变得柔软,回过神,晴河已经端着藤盘从外头回来了,里头是新鲜采摘的野果和叶芽。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小丫头是何时起床的。
汤汁熬白,柔软的米粉煮进去,片刻就飘出香气来。
端上桌,晴河已经洗净了沾了泥和草叶的小手,在翘首以盼了。
“阿念还没回来吗?”晴河边吃边问。
春昙动作一顿,抬起手来比划,反问她:你很喜欢他,对吗。
“喜欢啊!”晴河笑得见牙不见眼。
春昙问: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阿念是好人。还会法术!”小丫头想了想,“他会飞,还带我一起飞。”
春昙支着下巴,看她瞬间变作洛予念的小马屁精。
“娘……弦歌阿姐说,他玉……呃,什么风……什么君子……”小丫头冥思苦想,想不起来,改了口,“说阿念好看!剑也好看,还会保护我们!”
春昙笑了,笑着笑着,心口滞痛。
晌午过后,他一个人爬上屋顶发呆。
终有一日,洛予念会发觉,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保护的,其实是个骗子,这世间根本无人可信。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他便再不会这样轻易被蒙蔽了吧……
“公子。”
被人唤醒时,天黑了。
阿虎不若洛予念待他那样仔细,摇晃他时,肩膀蹭在屋顶上磨得好疼。
春昙睁开眼,身旁健硕的身影腰间配一把柴刀,一条衣袖空荡荡在风里飘。
他活动了一下睡僵的手脚,飞身,翻窗入舍,背上挎包,跟在阿虎身后,径直往眠山方向赶去。
子时,万物休歇。
难得今夜云薄,山峦被星辉照亮。
他不能御剑,便从赤沼一侧山脚,靠“御游云”攀山,不想双足才一离地,便被阿虎一把拉住。
“等等……公子……”
春昙诧异地扭过头,看着那只粗糙的大手,又抬眼看他欲言又止的脸孔。
“要不要,再想想……你这身子,若是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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