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念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坠落的信封,压低声音问道:“……所以,当年你堂哥身死的真相,你不想查清楚?”
“有什么好查,明明就是……”他倏忽噤声扭头,隔书架镂空瞄了一眼冯琰。
药修目不斜视盯着百毒谱研读,不知是真不觉察他们这里的动静,还是避免尴尬,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沈佑咬住嘴唇,像咬住不可外扬的家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要看你看。”
洛予念一时愣住,沈佑对他亲近归亲近,却向来礼敬有加,这还是头一次与他如此针锋相对。
人总有反骨,而沈佑的那一块,便长在自小便憧憬的堂哥沈崝身上。
所以他不计较这份置气,也放弃游说沈佑的念头。
信笺还未上火漆封口,他实在等不到回沧沄,于是伸指一夹。
一页薄纸,一眼望尽:
沈崝师弟青睐
别来良久 念与时积
师尊百岁寿诞在即,欣闻将于沧沄大宴百家仙友,吾身不能至,谨以此拙劣之作,遥祝师尊容登玉虚。
敬祝春祺
愚兄洛熙川顿首
信封下头,躺着一只浅扁锦袋,绛红素绸,是这一方石室内唯一的喜庆之色。
洛予念没有打开,却也能隔着柔软红绸,摸出那是一串盘起的长流珠。质轻,声润,凹凸处似是剔刻符文,触手一股纯阳之气,是雷击木。
雷击木难寻,更难以雕琢。
阿念。
眼前忽然出现春昙的脸。
洛予念蓦地被他捏住后颈,猛地按进怀中。
春昙在他耳边悄声道,不要哭啊,你们都不要哭……
他并没有哭,只是沈佑,不知想起什么,欲盖弥彰地扭到一边,抬袖蹭了蹭眼睛。
第42章 豆蔻
回到竹舍,恰是夕阳西下。
“公子!”晴河哭唧唧扑进他怀里,春昙想抱她起身,却没站住,险些倒下去。
被那几条蟒吸食一空的身体脆弱得像一幅纸皮灯笼,今日又强打精神奔波一天,到这会,彷佛一阵风都能将他撕毁。
一只温温热热的手掌适时撑住他的腰,将他与晴河以及那口大木箱一道送进竹楼中,洛予念沉默地看着他吃下葫芦里的药,又沉默地飞走。
小姑娘还不太会给自己绑辫子,从前头看整整齐齐的头发,脑后却乱糟糟。
春昙抱她在怀里拿来梳子替她重新编发,晴河从镜子里怯生生看他,问:“公子,是阿念救了你吗?”
……春昙一怔,原来一早他被掳走的时候,小丫头看到了。
他想了想,也从镜子里对她打手势,告诉她:对,坏人已经不在了,不要害怕。
小姑娘对她的阿念深信不疑,立即破涕为笑,又问:“阿念去哪里了?他是不是不开心?为什么不说话就走了?”
春昙想了想,点点头:阿念确实不开心,但离开是因为有别的事,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哄哄他。
晴河愣愣眨眼,点头的时候,肚子也咕噜响了。
小丫头一天没吃东西了,可春昙眼下有些提不起劲来烧火做饭,他甚至都乏力从蒲团上站起来。
想着懒怠一日也不会怎样,他从柜子上取下昨日从露州带回的点心,取了一块栗子糕递给她,她却没伸手,歪歪头道:“可是早上吃过栗子糕了……”
吃过了?
他低头,盘底果然有糕点渣,想必是洛予念走前留给她的……他笑了笑,换了一块核桃酥递过去,晴河兴冲冲接过,刚要张口咬,又硬生生停住,掰下一半来分给他:“公子也吃,你病还没好,吃完早些歇息。今日没下雨,花我浇过了,呦呦也喂过。”
春昙没接,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东西,晴河这才迫不及待张开嘴,吃得像山里饿久的小野猫一样。
春昙扭过头,院中苗圃里的叶片上细雾凝光,呦呦在秋千架下打盹,一旁的粗陶大碗中,是吃剩的嫩叶与野浆果。
这鹿娇气,每日入口的,非得是新鲜采的不可。
浆果枝子多带刺,他盯着晴河沾了油的小手,竟然没发现划伤。
晴河真棒,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春昙欣慰地对她比划,以后,也要好好照顾娘亲,还有呦呦,好吗?
“大孩子”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她只知自己被夸奖,喜滋滋扬起小脸:“也照顾公子!”而后,她忽然扭捏,“公子,那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块?嗯,不对,半块,半块就够了。”
春昙又被她逗笑,这次,他没把点心包放回原处,就那么留在桌上了。
晴河有些诧异,却什么都没问,自觉掰了半块绿豆糕,没有得寸进尺。
而春昙自然也没有告诉她,也许很快他们就要分开,他不能再做她的倚靠了。
这世上,没人能一辈子跟着她,约束她,照顾她,她要早一些学会靠自己。
吃完该做什么?他问。
“洗手,漱口。”晴河推开屋门,趁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噔噔噔跑下竹梯,站在矮凳上,从缸中舀水,蹲在盆边洗洗漱漱,而后,吃力地将用过的水泼入花圃。
似乎感受到春昙的目光,她回过身,仰头冲窗子里的人摆摆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公子,吃药!睡觉!”
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姑娘愈发懂事,能干,春昙心里忽而一酸,冒出些多余的不舍来。
其实,他很期待看一看晴河长大的样子,可惜,人生总不尽如人意,他为数不多的一点运气,大概已经在洛予念身上用尽了吧……他低头摸了摸撑满的挎包,将里头的药草尽数取出丢在桌上。
在谷中偷偷丢掉大半,只余寥寥两三把,却足以掩盖他真正想要拿回的东西。
春昙掂了掂挎包,它并没有记忆中那般重量,兴许是因为自己已经长大,又或者,沉重的其实只是与它有关的回忆罢了。
他堂而皇之将挎包挂到了幂篱旁,转身去燃一支醒神香,而后,他翻出前几日从苏掌柜那里拿到的订货单子,抄录,配香。
送货时要记得告诉苏掌柜,做好这一批,他便不再做了。
*
天要下雨,风不动,蝉不叫,所有活物都像被闷死在凝滞的空气中一般,这样的夜寂静得可怕。
春昙被遥远的说话声惊醒,一睁眼,手中笔毫就那么戳在纸上,洇开一摊墨迹,污了原本写好的字。
他随手将宣纸团起,走到窗边,两条人影立在院门外,面对着面。
云太厚,天幕几乎无光,看不清人的长相,他们的穿着近乎一模一样,手握佩剑,绑着高高的马尾,可春昙却还是轻而易举辨认出他们。
沈佑是动态的,脑后的发辫,剑鞘的反光和宽阔的衣袖都在轻动,而洛予念哪怕是开口说话,也是全然静止的,宛如一只站立入眠的鹤,修长挺拔。
“封怀昭的事,让玉沙宗的人查便是,反正他们也信不过我们,哪里需要我们去查。”沈佑不以为然,背靠竹篱伸了个懒腰。
“我要查的,不是这件事,是……”洛予念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什么,“……四师兄的事。”
听到这个称谓,沈佑反应了好一会才猛得站直,变成一只被激怒的斗鸡,袖摆飞扬,手指往虚空处一指:“他的事有何好查!一个杀人凶手,仙门叛徒,你却还叫这个叛徒师兄!”
没了外人,沈佑说话不再有顾忌,连呦呦都被他从梦中惊醒,小鹿警惕地往院门口溜躂了几步,看到是洛予念,放下戒心,摆着尾迎上去,又在门前一个急停,默默退回原处。
“沈佑。”洛予念音不高,却带着寒意,“我今日在清风堂与他们说的话,还需要再重复一次给你听么?”
他们相视良久,是沈佑碍于身份先低了头,可语气不服输:“不用,你说的我都记得。可是小师叔,你我虽非亲历者,但二师叔是吧,我堂兄沈崝是吧?师叔为何修为再无进境,每到庚申日,他都虚弱得常人不如?我堂兄,又是因何而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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