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缓了缓因屏息久蹲带来的轻微眩晕:“这,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洛予念四下一望,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飞身而上,原地趺坐着等他。
春昙便跟上去,坐到他对面,慢慢说是来不及了,只能长话短说。
“现在的蚺教,跟我阿娘在的时候不一样了。没有蛊星在,大巫难以服众,只有一小部分教内人还异想天开地要夺去中原,其实大部分人都很清楚,自己有生之年都看不到这一天的,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可腹地的水土养不活这几万人,所以,在之前的十几年间,不断有人出走,离开腹地。”
“那,新蛊星出现之后呢?”洛予念问。
春昙想了想:“我来的时候,蚺教以大巫为首,座下有两个长老。其一是檀龙族的族长沐谢,他们一族是南夷最大的部族,原就住在折雅腹地。当年蚺教从西边一路打过来,带来了上万人,强占了他们的地盘。他们畏惧蛊星和悬息的力量只能妥协,归顺了蚺教,原本还算安宁的生活忽然变得连吃饱都是难事,自然心怀怨恨。现在,大巫年岁已高,行将就木,他便想取而代之……可偏偏,我出现了。”
“蛊星得民心,威望甚至压过了大巫,他便开始动歪脑筋,想方设法拉拢我,利用我。”他顿了顿,“他,有个小儿子还未婚配……所以……将蛊星变成自己人才稳妥,最好还能生个孩子,毕竟,在男人眼里,有了孩子,便是彻底绑死了女人。”
洛予念眉头拧得愈发紧,沉吟半晌,又问:“这个沐谢想要拉拢你,继而利用你蛊星的身份,推翻如今的大巫。那想要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是另一个长老,纳普。”春昙往尸体处瞄了一眼,“他打小跟着我阿娘和劳罗他们,从西边打过来的,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是大巫最亲近的心腹,也是眼下蚺教最强的蛊师,手下不养闲人,依克山就是他的人在驻守。他是为数不多知晓我真实身份的人,我爹爹是中原修士,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任我,认为我来南夷定有阴谋,也一力阻止我成为蛊星,只不过,大巫实在经不住悬息的诱惑,没有听他的劝告。”
“那为何,他非等到今日,你有了如此威望才动手杀你?”洛予念不解。
“倒也不是。他一直想杀我,可我几乎不离开女娲神殿,‘月孛’在那里,他没有与悬息抗衡的能力,自然不敢轻易动手,便只派人监视我。这次我来北岸,是难得的机会,他应当对监视我的人有所交代。”春昙耸耸肩,“我离开了村子,跑到这种没人的荒山,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
那人说得理所当然,彷佛被算计,被谋害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洛予念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他万万没想到,春昙这两年多来竟身处如此水深火热。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他走。死里逃生,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跳进另一个火坑。
“你不能再回去了。”他想了想,站起身,示意春昙跟他走,“若真被他们发现你根本召唤不了悬息,那后果不堪设想。你现在立刻回芊眠谷,把这……”
身后却没有脚步声跟上,洛予念回过头,发现那人动也没动。
第92章 他喜欢的人
洛予念不得不走回去:“怎么了?”
“我回芊眠谷做什么?”春昙问。
“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傅真人,她自会与各大派掌门商议该如何行动。如你所说,没有悬息,没有月孛也没有蛊星,大巫失去威望,蚺教内部早已开始分崩离析,这时机再好不……”
“阿念。”春昙忽而打断他,“仙门此来南夷,为的是什么?”
洛予念一愣,不懂他因何明知故问:“自然是清剿蚺教。”
“我知道,这不难。可之后呢?”
“……之后?”眼前的事都没解决,洛予念自然还没想过之后,只能想当然地回答,“之后,这里便能恢复平静,所有人都是自由身,不会再有人引起争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他不禁回忆起黛初留下的那些文本记录,其实仔细想一想,南夷大多数时候是没有蛊星的,蚺教的兴盛通常只是一时,很快便会随着蛊星的死亡而回归沉寂。尤其是,穷山恶水里,南夷人大多只能活到四十岁上下,许多人穷尽一生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蚺教,练蛊也只是为了防身,与人争抢那一口可怜兮兮的食物和水源……
春昙耐心等来他的沉默后,淡淡一笑:“被他们带来的时候,我想的其实与你差不多。”他顿了顿,“可是现在,当你看到在这里生活的人之后,还是这样想吗?”
“我……”洛予念结舌,不只是他,好像根本没有人思考过这之后的问题。
春昙默默看着他,眼神里那意料之中的无奈有些刺痛他,彷佛在对他说,仙门的悲悯也好,正义也好,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他们嘴上说着拯救,可没人真的想过这里的人究竟该如何脱离苦海,只理所当然地想要用武力解决眼前的问题。
除了黛初和洛熙川。
除了春昙。
烧完草木灰之后,“蛊星”手柄手教孩子们如何施肥,如何播种,没有纸笔,他便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在土地上划,将春耕的每一步都画得简单易懂,即使不认字的孩童也能记住。
“阿念,只要南夷还是这样贫瘠,这里的人还是这样蒙昧无知,与世隔绝,他们就永远都只能寄希望于被拯救,任何心怀恶念的人都可以利用这一点,捏造出一个希望,煽动他们,欺骗他们,还会被他们奉为神明。”春昙走向高处,俯瞰着没有尽头的,如层层牢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山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孤零零的背影显出几分疲惫。
温热的夜风拂过他,带来一阵清爽的又熟悉的香气,洛予念恍惚觉得,他还是当初自己在鹤居山遇到的那个他,没有自己,只会为别人而活。
“所以,你就想凭一己之力,教化蛮夷?”他走上前,站到那人身边。
“这是我阿娘和爹爹的毕生所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又怎能逃避?”春昙转过身,“何况,你们动手之时,那些平民定会被拿来做挡箭牌,但如果我在,他们会看着我,跟着我,不会随意被大巫摆布,成为你们的阻碍。”
不得不说,春昙虽胆大妄为,但心细机敏,且能说会道。
前半句提父母遗愿,后半句说数万人的性命攸关,于情于理,洛予念都没法反驳他,只得甘心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你想怎么做?”他问。
那人眨了眨眼:“你……听我的?”
“嗯。”洛予念笑了,“毕竟,这里蛊星最大。”
春昙忽而呆住,半晌没眨眼,而后低下头:“你们原本的计画是什么?”
“还没有具体的计画,大抵就是摧毁依克山的血阵。说到底,关于南夷我们都是纸上谈兵罢了,所以才要我跟方师姐来摸摸底。”洛予念如实相告。
春昙有意无意瞄了他手背一眼,洛予念低头看,没发现不妥,倒是注意到草丛抖了抖。
他谨慎地退了一步,手往腰间摸,却被春昙按住了腕:“是浮生。”
碧蓝的小蟒探出头,它不张嘴的时候,面相有些呆。
它试探着靠近,见洛予念不躲,便大喇喇拿他当树干,绕上他的脚踝慢慢向上攀爬。如今它的份量可不比小时候,手腕粗的蟒身,轻而易举就在皮肤上留下勒痕。
春昙一个弹指,灵力便准确打在它脑门上,浮生一激灵,噗通掉落在地,灰溜溜躲进阴影里,盘成一团不动了。
“你给它取名……叫浮生?”洛予念问。
春昙没抬头,也没答,转而言他:“依克山你已经去过,悬息血阵找到了,蚺教的底细如今你也摸清了,你和方平意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暴露。仙门那边若是定了接下来怎么做,阿杞身上有我的一叶蜩,知会我一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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