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让她慢慢说。”
“仙尊,当年我一听到传闻,便立求朱伯伯带我去仙门,为洛熙川一家伸冤,可他一介凡人,自然怕惹祸上身,他说仙门之祸必有隐情,不是我一个丫头片子几句话便能左右的……他们好心收留我,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待时机。可谁承想,朱伯伯那独子却是个衣冠禽兽,我那时才十二三岁,他便屡次对我下手,被父母阻拦后,他竟恼羞成怒,藉口带我去露州采买药材,转手便将我卖进了青楼。我也是后来才得知,这样逼良为娼的勾当,他早两年便开始了,从中得了不少甜头。我无依无靠无处可去,只得留在那里讨生活,还险些死于玉沙宗封怀昭那恶魔之手……是老天眷顾,让我在濒死之际被昙儿救下,让我能活着,助他洗清一家人的冤屈,也为我林家满门报仇!”
傅子隽心惊肉跳地接过那封信,白宣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熟悉的字迹,却描述出一个全然陌生的故事。
看到那一句“我已借洛予念之手,重回芊眠谷的密室,拿到真正的月孛,足矣上沧沄,手刃元凶”,傅子隽片刻不敢再等,当即将弦歌往沈佑面前一推:“带她回沧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钻进夜幕。
夏夜风暖,却吹得她心惊胆寒。
怪不得她四年多来手段用尽,那孩子的身体却依然每况愈下,彷佛那些稀世灵药都打了水漂。原来,他虽不能继续修行,却依旧没有放弃复仇,白日里岁月静好,种花合香,夜里却摇身一变,以血饲蟒。
她只知他放不下旧事,依旧在暗中调查,却不知是以这样玉石俱焚的方式……
一沓信纸被她攥得哗哗作响,难怪那日,已被她牢牢压制四年的剧毒会毫无征兆就爆发,她还以为,是被封良轩那一剑伤到根本而激发,谁成想,那副残破不堪的身体竟真能唤出悬息!
“白苏。他……他……”她张了几次口,却忽而胆怯。
“他还活着。”少女才会御剑,谨慎起见,开口的时候并不回头。
傅子隽闻言松了口气,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
白苏眼盲,心却好似格外透彻,瞬间洞悉她:“除了徐师伯中毒,命在旦夕,他没伤任何人,只有几个外门弟子昏倒时不慎摔伤。”
“徐……徐景修?”傅子隽蓦地一停。
白苏点头:“昨日,春昙与那南夷人共同指正,说十年前,是徐景修徐师伯杀了沈崝师叔,以及蒲苏村十一口凡人,事后栽赃他的父母。”
许是事不关己,少女面容平静,语调缓和,像在娓娓道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可傅子隽却懵了。
她呆呆跟着白苏落地,也不知是如何迈入太清宫门槛的。
大殿正中,南夷打扮的独臂男人昂首,不卑不亢地与伫立在三清巨像下的清沄真人对视着。
高高在上的仙人微微蹙眉,冷冷问:“你叫劳罗?”
第69章 晴光
“你叫劳罗?”
女孩清脆的声音落下来。
一滴冷汗从他太阳xue滑到下巴尖,摇摇欲坠,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巨兽的双目悬在头顶,像定身的法术,令他浑身冰冷僵硬,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女孩等了好半晌,既没有催促,也并不怪罪他的无理,只是拍了拍屁股下头的大脑袋。
悬息乖顺地俯身,将她送回地面,她接过干净的布,胡乱擦了擦溅了满脸的血,俯身凑近了他。
倏忽间,那让人极度恐惧的压迫感,连带着死尸一般令人窒息的恶臭一起消失不见。一股从血腥中挤出的,花泥的芬芳迅速取而代之,占满他的呼吸。
劳罗惊奇地发觉自己能动了,他斗胆抬起头,蓦地被一双明眸晃了眼。
女孩的瞳仁是清浅的蜜糖色,里头影影绰绰映着周遭光秃秃山石与零星草木,他怔了怔,左右一扫,明明是一片狼藉战场,人血蛊尸都还没打扫干净,可经她的眼眸折射,却有种五光十色的炫目。
水藻一般茂密而柔韧的长发若有若无扫过他的肩头,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竟蹲在了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笑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那是劳罗第一次见到黛初,十岁的她,满身未愈合的伤痕,却拥有这世上最温暖明艳的笑容。
群山间曾有近百部族,以万仞山壁相隔,十里不同音,若无天灾人祸,他们本一辈子都走不出一座山,见不到任何异族。可祖祖辈辈经历了数百年的争斗,蛊星降临又离世,他们也随之统一又被打散,周而复始,数十种语言渐渐汇总至今,已糅杂成少数几个分枝,大同小异。
他点点头,西北方言说得有些蹩脚:“我听得懂。”
她松了口气:“我是黛初。”
……原来蛊星也有名字。
多方争斗中,劳罗变成孤儿被圣教收养,经过数年非人一般的打磨,他从几百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孩子中脱颖而出,被选作蛊星的贴身护卫,伴她出生入死。
圣教里,他是黛初唯一能接触到的,年纪相仿的孩子,她便仗着自己年长一岁,时而就要威逼利诱他叫一声姐姐,他不从,可黛初不气馁:“不放蛊,你若打赢我,日后我便再不提这事了。”
他用尽全力,却依旧很快被她制服在地,镶银的牛角鞘抵在他侧颈,那人得意洋洋:“叫姐姐。”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他咬紧牙关,恶狠狠从齿缝里挤出那两个字,黛初却一恍惚,松了手。
冰凉的银雕离开了他的命脉,黛初得偿所愿,却兴致恹恹地消失在他面前,许久都没回来。
荒凉的山坡没有色彩,目光所及尽是可疑的毒草毒虫,他与南青姐姐一同找了许久,天都快黑了,才在一处隐蔽的水潭边发现她挂在枝杈的红衣。
岸边的菌子发出微弱萤光,水面浮动着黑亮的发丝,暗褐花枝从岸边垂入,纠缠上她,死寂的潭水因为她的到来而热闹起来,长长的鱼影翻腾起水花,惊动了栖在她红衣上的蝶,一片紫色振翅而飞,夕阳下磷粉如雨,落在石缝的苔藓上,呲的一声,藏身其中的蜈蚣瞬间变成一具尸体,眨眼又被暗中探出的蛇信卷入口。
哗啦一声,似乎是憋了一口长气,她猛地冒出水面,用力喘息着,平日里被人避之不及的毒物纷纷向她聚拢,她便伸出手,有如山间万物的神明,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亲昵地与它们嬉戏,安抚它们的躁动。
“去吧。”南青从挎包里摸出一把药草塞给他,又鼓劲似的,轻轻一推他的肩膀。
他握碎驱虫蛇的药草,将汁液涂满四肢,走到上前,背对水潭而坐,抱着膝盖闷声道:“今晚南青姐姐会烤竹鸡和茶子蕈……我的那条鸡腿给你。”
提吃的,就是求和,这是他们经过两年间无数摩擦而形成的默契。
黛初沉默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劳罗是我家最小的孩子,最招爹娘疼,可他却最喜欢我,像条尾巴,甩也甩不脱,跟在我后头姐姐姐姐的叫。他很乖,得了什么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先给我尝过……他若活着,定比你可爱一百倍。不过,他没你勇敢。”她叹了口气,“是我不对,你是你,他是他。他早就回不来了。”
劳罗一怔,心里掠过一阵刺痛,原来,他们同病。
她猛地窜出水,劳罗慌忙低头,默默盯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待她穿起衣服才重新望向她,从皮肤上不断滚落的水滴被微弱的光变成彩色。
她回头:“但是呢,你的鸡腿,我收下了。”说完,她忽而做了个鬼脸,一撩长发,甩了他满身的水珠。
劳罗拔腿便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三年又三年,他总算能追上她,他长出了结实的臂膀与胸膛,成为圣教最强悍的战士,可他好像依旧要仰望她站在悬息身上的背影,看着她一往无前挡住所有危险。
相遇八年后,她们终于荡平十万大山,身后的族人从几百,到几千,再到数也数不尽,他回望,黑压压的人影挤满了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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