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捏住春昙酒后发热的耳垂一揉,粉红又深了一层:“明早还想吃鱼丸么?我去膳房帮你弄。”
片刻,手松开了。
春昙点点头,依依送他到寮舍门前,下台阶的时候,那人忽而开口叫了他一声:阿念。
他转过身,背后的人却没有看他,低眉垂眼,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白玉香囊。
几根手指将流苏中那些不慎缠成簇的线梳理得根根分明,边梳,边在他耳畔轻轻缓缓地叮嘱:“你啊,不要逞英雄,不要总一个人挡在所有人前面,不要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坦荡,修士的私欲并不比凡人少,防人之心不可无,身边……”
洛予念先是愣住,又被他那慢吞吞、故作老成的语气逗得有点想笑,他知道人在微醺时话会变多,可不过吃了几口米酒,小东西居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教训起人来了。
他伸手,轻轻一弹那人光洁的眉心:“先去睡。”
说罢,他一拂袖,银竹便缓缓将他托起,往瑶光阁去了。
半空里,他低头扫了一眼,那盏孤独的光将人影拉了好长,春昙似乎有些消沉,依旧没有抬头。
剑风渐远,被扬起的发梢与衣袂静静垂下。
“……身边的人……才最要提防。”说完,春昙自嘲一笑,从腰间摸出一颗药丸,咬碎吞下,转身挥灭了烛光。
黑暗中,几起几落,他瞬息隐没在流霞峰的山林间。
*
子时,天地交泰,一阳初升。
泊雾峰石室内,一声古怪闷响,徐景修生生掰下了九瓣莲座的一片花瓣,石头碎屑撒了一地,他蓦地吐出一口浑浊的血。
庚申的午夜,纠缠他十年的猛毒如约反扑,疯狂舐咬他的经脉,蚕食他的意识,要将他连骨带皮化掉,正如当年的沈崝一般。
记忆中惨死的面孔忽而睁开眼,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半化烂肉,却依旧“瞪”着他,瞪得他肝胆俱裂。
“不是我……是你选错路,偏要与妖邪蛮夷为伍……”
“师叔?”
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鼻息里飘过一阵异香,徐景修被唤回几分心神,从剧痛的眩晕中睁开眼。
面前的药碗里飘着一片皎白的上弦月,庚申前后三日,服药的时辰改为每日午夜。
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放碗时,才发觉今日来的竟是张陌生面孔,年轻的孩子半跪在他的莲座前,如画眉目里,尽是关切。
他暗暗一怔,莫不是观雪新收的弟子?
十年了,这世上好像再没人这样焦心地看过他。
师尊没有,最爱的徒弟没折了,她老人家便闭关去了,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观雪也没有,她的关心总是淡淡的,出于多年同门的情谊与医者道义。
而弟子们……见了他如同见了地府里的阎王,头都不敢抬,遑论这般注视。
可仅仅是一道温柔的视线,他却从中体会出一种令人恼火的怜悯……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外门弟子竟敢可怜他?可怜他什么?可怜他修为不保?可怜他是师尊弃子,挂名长老?还是可怜他永远都摆脱不了死人的阴影?
“出去!”他低吼道,戒律长老的威严尤在。
不想,面前之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徐景修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穿的是外门弟子服,为何外门弟子能来泊雾峰给他送药?白苏呢?明明昨日还是她来!
彷佛洞悉了他的疑问,那人不慌不忙起身,手指勾住腰间縧带一扯,雪白的弟子道袍便簌簌滑落。他戴上背后的兜帽,倏而笑了:“师叔,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徐景修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像眼前这一身一尘不染的孝服一般,空白了一瞬。
第64章 驭游云
月下白影好似一片轻薄的云,飘游于千丈峭壁,剑气擦着他周身呼啸而过。
追逐间,李凝当空一斩,宝剑“玉鈎”劈向那人意欲落脚的崖柏。只听咔嚓的一声,百年老木顷刻间粉碎,坠落山崖,然对方却不慌不乱,淩虚几步一跃而上。
李凝抽剑一挡,叮当几声脆响,那人竟是借力溅飞的碎木,纵身而起的同时还顺带将尖锐木屑当空踢来。他眉头一皱,这是何等轻灵的身法,简直闻所未闻!
兔起鹘落,人影眨眼便欺至面前,灵蛇一般,躲过他淩厉一刺后,随即盘绕至他身后,伺机就是一剑,动作干净利落,可怪异的是,剑招就只是剑招,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加持。
没有灵力?那便好办!
李凝反手格住他的剑,蓄力一震,对方蓦地就被他弹飞,他趁机一个闪身与之拉开距离,双手持件,低喝道:“云奔……”
怎料那人好似对他的一招一式都瞭若指掌,抓住他蓄力的刹那,飘飞的白衣如影随形粘上来,足下点住他的剑尖,竟在纤细的玉鈎剑身之上,步罡踏斗。
李凝猛一抬头,登时大惊,只见他手中那把已被玉鈎磕得凹凸不平的普通铁剑,行云流水地划出八卦守势,那人一腾身,迅如雷电向下搅来,一招沧溟万里,瞬息将他还未成型的云奔潮涌化去。
李凝愕然失色,向后一撤:“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袭缟素轻飘飘落在山壁突出的岩石间上,面孔屏蔽在宽大兜帽的阴影之下,始终看不分明。
这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竟能将本门绝学“沧溟剑诀”信手拈来,剑法甚至与他这个内门弟子不分伯仲。李凝不敢有分毫怠慢,凝神静气,压下方才一时激奋的怒火,不再托大靠近。
来者必然不善,他摸向怀中,拈出一符箓,啪的往剑身一拍。
*
山石劈裂的巨响中,洛予念猛然惊醒,背后蹿出一层冷汗。
他方才明明在调息入定,却莫名断绝五感昏睡过去,不单如此,他竟还久违地发了场美梦,这不似酒醉,倒像中了什么迷药。
瑶光阁窗外,夜空忽而一亮,紫芒闪过,顷刻,又是一声惊雷咔嚓一声落在泊雾峰。
他来不及细想原委,纵身跃出窗子,祭起银竹,飞驰而去。
半空遥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追逐于泊雾峰险峻山壁间,青影是李宁,手持“玉鈎”,剑身缠绕的雷光尚未消散,随一道道剑气打出,而那道白影飘忽若一缕山间薄雾,双目几乎捕捉不及。
洛予念一眼便认出那流星赶月的轻功,正是他在莞蒻岭初斗巨蟒那夜遭逢的神秘白衣人!他登时毛骨悚然向战局掠去。
沧沄机关法阵遍布,此人是如何无声无息潜入门内的?来泊雾峰又是何目的?
他心中正乱,但听观雪一声喝:“师兄!不要动!”
洛予念身形一顿,低下头,赫然发觉本该在石室内闭关的二师兄徐景修,此刻竟拄剑跪在一片黑褐色血泊中——显然是中毒了。
数不清多少根银针半埋在徐景修周身大xue,观雪立在他背后,一手钳住他肩膀,一手按住他后心,以灵力探查他全身,脸色愈发难看。
然徐景修却浑然不顾伤势,甚至试图挣脱药修的阻拦。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半空战局,额角青筋暴起,含糊的声音伴随一股黑血从牙缝中挤出:“是驭咳咳……驭游……噗……”
观雪闻言手一抖,掌上灵光也随之一弱,她猛然仰颈,呆了呆,喃喃出声:“……驭游云。”
洛予念一惊。
犹记刚入内门,五师兄沈崝指点他剑法之余,常与他提起他们那大名鼎鼎的师兄洛熙川。
“那年,他才十五岁,便成功试剑了沧沄的镇派名剑御龙。在寒烟擂一战成名后,他的出现引发仙门震动。可师兄他天生不喜纷争,更无意跟世人证明自己,久而久之,为躲避源源不断的挑战者,他竟悟出一套迅捷无双的轻功身法,因形似流云飘游,无声无痕,故师尊赐名,驭游云。”
洛予念如今总算亲眼得见,顿觉这名取的恰如其分。
“哪里走!”李凝手中三尺碧光旋转,将一溜山岩劈得支离破碎,白衣人并无灵力护体,一时躲避不及,左肩被一道淩厉剑气划破,顿时鲜血横飞,他身形一歪,向下坠去,又险险抓住一根石隙间生出的石斛兰藤,摇摇欲坠挂在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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