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琼儿了?我听说她今日可出了大风头。”弦歌饶有兴致问道,“是不是像他们说得那么威风?”
春昙眨眨眼,缓缓一点头,没想到她在这月照楼足不出户,消息竟这样灵通。
弦歌笑笑:“现下在我榻上做梦那个,是来观擂的七真派大师兄,他师妹进了四甲,他高兴,出手也阔绰。见我爱听,喝酒的时候就同我多讲了几句。”
方才她一进屋,春昙便嗅到她身上沾染的异香。
香名“殢雨”,是他为了弦歌亲手调制的,麝香、龙涎打底,合了小豆蔻、曼陀罗果与依兰香露,动情的同时还能让人四肢乏力,产生幻觉。酣睡醒来,除了幻象中的美好,不会记得任何事。
青楼不同娼馆,没有明码标价的皮肉生意,清倌人们只卖艺不卖身,想与之春风一度,需得先叫她们动心,让她们自愿。但常在河边走,架不住总有横行霸世的人得不到,就要用强,有了这香,弦歌便无需吃这闷亏便能哄得男人们为她魂牵梦萦不可自拔。
美中不足,曼陀罗有剧毒,虽用量仔细拿捏过偶尔吸入无害,但沾得多了难免伤身,弦歌从去年年末开始,时常头痛难眠,遂春昙给她定了规矩,每月至多用一次。
他从柜中取出随身药箱,烧了针,一手扶袖,一手稳稳拈扎两针进她颈后风池与虎口合谷。
“无妨。路上这一个月,日日歇得都早,且按时喝药,好多了。”弦歌顿了顿,眼神忽而有些犹疑,“昙儿,我来是想告诉你,方才有玉沙宗的人来送了定钱,一千两。三日后封怀昭要在这里包楼宴客。”
春昙丝毫不意外,毕竟封怀昭早已名声在外,但凡到处,定要先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一番。
月照楼乃雪阳城第一楼,这次为了四年一度的仙市,老板更是花重金请来花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妓弦歌,楼内日日爆满,一桌难求,那封怀昭又怎舍得错过。
见弦歌心不在焉,春昙拔了她虎口和颈后的针,一手捏沾酒的棉团擦了擦针眼,另一手在胸前比划。
弦歌回过神,摇摇头:“我不怕,都已经六年多了,他定是认不出我了……算了,是有点怕。”女孩叹了口气,“其实大家都在怕,毕竟他出了名的霸道,方才燕宁还来问我,玉沙宗是不是真拿处子做炉鼎闹出过人命,明日要怎么应付才不会惹恼了这仙家的大少爷……”
春昙继续对她打手势:不必担心,这里不是玉沙宗,在沈家的地界他应当不会太过火。
*
洛予念打开玉沙宗送来的请帖扫了一眼,又递还沈佑。
“小师叔,不好不去的。”沈佑好言相劝,“我打听过了,今次参擂的十六人,除了提前离开的妙镜宗,其余人已悉数答应赴约。且二师叔临行前叮嘱过我的,他与玉沙掌门走得近,这个面子若是不给,回去他定要怪我的。”
“他若怪罪,推给我无妨。”洛予念不以为意。烟花之地,清修之人本就该远离。
刚练完剑,银竹剑鞘上沾染了薄薄一层尘,他习惯性往袖笼里掏,愣了愣,旋即又想起帕子已经送了人。
“还有我姐!她说封怀昭输了擂台心里不痛快,这两日在到处挑刺,我们沈家人还是该尽好地主之谊……而且……”沈佑搬了个凳子坐到他面前,“小师叔你没怎么下过山,所以大概对青楼有所误解,把它当做娼馆了是不是?”
洛予手上一顿,放下剑,狐疑抬起头。
“嘿,我就知道!”沈佑清了清嗓子,“月照楼呢,实则是个风雅之地,里头的倌人几乎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不说样样精通吧,至少会有那么一两样拿得出手的。还有歌舞啊,皮影啊,杂耍什么的,总之,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文人雅士流连,为红颜留下千古流芳的诗画了不是。”
洛予念默默看了他半晌:“你很想去?”
“我……其实是想去见识一下的。”沈佑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坦诚,“听他们说,月照楼的老板请了弦歌姑娘来,机会难得,我原本就想去看看。”
“弦歌姑娘?”
“弦歌是她花名。她是露州无有乡的花魁,沉鱼落雁,一舞倾城,还弹了一手好琴!当今箜篌已经少有人奏了,她却精通。听说掌门真人年轻时也善箜篌,可惜没人传承下来……”沈佑冲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小师叔,不然,我们就去看一眼,若无趣,中途走了就是,也省的封怀昭拿这事在二师叔面前做文章。”
洛予念见他实在好奇,又不忍累他被怪罪,终是点了点头。
沈佑一喜:“那,明日我早些来找你,你练剑不要走太远啊!”
次日黄昏,他们依约定的时辰赶到月照楼。“不好意思二位公子。”门前的护院将他们拦住,“今日我们月照楼被包场,还请见谅。”
沈佑掏出请帖递给他:“我们便是应那封公子之邀。”
“卯正?”护院翻开帖子一愣,即刻换了张笑脸,“您二位里边请。”
洛予念第一次踏足传说中的风月场,舞榭歌台,丹楹刻桷,靡丽纷华。
小厮绕二三楼的围廊,拿杆子点亮一盏又一盏绛纱灯,摇曳的烛火穿透轻柔纱幔,映照下一切都雾蒙蒙的,如梦似幻。
当中一丈高的方台铺着织入金丝的软席,舞姬在当中翩翩旋转,众人已席地围坐成一圈,面前的矮条几上摆满了点心瓜果,宴席俨然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封怀昭坐主位,正举盏邀杯,席上近二十人,多数都是玉沙宗弟子。
“怎么回事,明明还早来了一盏茶……”沈佑嘀咕一句。
想到方才小厮那诧异的语气,洛予念当即明白,定是封怀昭命人在请粘贴做手脚,故意要他们迟到。
两人对视一眼,悄声登上楼梯,找了处边角的空位落座,果然有人立即发难:
“哟,洛公子,沈公子,姗姗来迟啊,咱们沧沄不愧是魁首,架子够大。”说话的,正是早前被迟文琼打败的郭鸿宇。
“嗐,大人物,总要搞些特殊嘛。”像安排好的,旁边的人与他一唱一和,“按规矩,晚到要罚三杯酒吧?”
话音刚落,便有美貌的姑娘提着酒壶酒盏,施施然跪坐到洛予念身边,替他斟满酒杯举至唇边:“洛公子,三年陈的寒江雪,入口最是绵甜,今日特意开了泥封招待各位,请务必尝一尝。”
洛予念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挪,以手背轻轻抵开姑娘生白的腕子,也不避她脉脉含情的目光,面不改色:“不必劳烦姑娘,我自己来。”
倌人阅人无数,最知进退,闻言立刻放下酒盏,俯首退居到桌几另一角。
洛予念垂眼一扫,避开酒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扶杯缓缓饮尽:“以茶代酒,聊表迟来的歉意,诸位,尽兴。”
不愿在这种场合惹出冲突,他只字不提请粘贴可疑的时辰,想息事宁人。
沈佑瞄了他一眼,也跟着倒了杯酒饮尽。
可惜封怀昭并不领情,摇晃着酒盏,面色不虞地看着他们,围坐的姑娘们见气氛僵硬,想方设法在其中周旋:“来,仙君,尝一尝这蜜橘,露州产的冬橘,甜得很,弦歌姑娘千里迢迢带来的。”
“别叫仙君啊,多生疏。且我们封师兄可跟某些人不一样。”郭鸿宇与姑娘调笑道,“虽身在玄门学了些本领,但到底还是凡体肉身,哪能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啊!假模假式的,也不知清高给谁看,还以为是当年沧沄独步天下的时候呢……”
沈佑一听急了,唰得弹起来,又猛地被身旁的人一把拽了回去。
洛予念从来不在乎旁人如何议论自己,淡定地将自己面前的一盘蜜橘挪到沈佑面前:“吃吧。”
封怀昭见他们不还口,这才舒坦些,露出笑容:“别乱说话。”他对洛予念举杯,轻描淡写,“我师弟年纪还小,口不择言,洛公子莫与他计较,来,看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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