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仙君?”他接过勺子,呆呆重复。
道姑眼睛亮了亮:“就是救下你的人啊!哦不,他不是人……洛熙川,”她缓缓扭过头,视线透过窗子往碧霄仰望,口中将那人的名字诵得轻柔而虔诚,“他定是神仙下凡!不只是你,他救了所有人,很快还要继续往北去,把治疫的药方散出去。看吧,这灾,很快就要结束了。”
吃完粥,道姑忙着去给伤患们换药,留他一人在屋里。
听到院墙外鼎沸的人声,他好奇跳下床,挤进尺寸已显局促的鞋子,悄声走出去。
平日里做惯了丧门星,他从不主动往人跟前凑,生怕触了谁的霉头,只扒着门探了半个脑袋看。
观外,倚围墙搭起了一圈茅草屋棚,成了外来的流民,以及那日救回的,尚未痊愈的伤患们的临时庇护所,柴火在铜盆中噼啪燃烧,虽略显拥挤,但不会再有人冻死或冻伤了,一张张憔悴的病容上,绽着带希望的笑。
院中新垒的简陋土竈上摆着一排壮观的药锅,不见洛熙川,只见三两道姑,同那耳后有花的女人各执一葵扇守着火。
方才道姑口中的黛初姐姐,应当就是她了。
她虽身怀六甲,却一刻也不得闲,时而煎药配药看火候,时而端药出去喂给不能自理的重病患,挺着碍事的肚腹进进出出,道姑们劝都劝不住。
她见谁都一副笑脸,却不知为何有人会惧怕她,甚至有人忘恩负义,当场掀了她端的药碗,猝不及防,药汤泼了她一身。
她皱了皱眉,垂眼一扫地上的药汤,冷下脸:“多少人等着救命的药,你就这样糟蹋。”
那人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还拿才冻掉了脚的断肢搡她:“我不喝南夷人碰过的药!有毒!晦气!这疫病就是从南边来的!保不齐就是你们南夷人做的好事!滚开!”
“她是南夷人”
“不可能吧,南夷人怎么会说我们中原的话?而且,她给了我们解药……”
“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那人受不了质疑,一把撸下她的窄袖,捏着她的手腕举高,展示给众人,“红色刺青!她定是南夷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棚里顿时炸了锅,他们方才还仙女仙女的叫她,谢她,夸她是人美心善的菩萨,可看到她手腕上华美的刺青,却彷佛看到比疫病可怕千百倍的怪物,避之不及远离她,人群往四周退却,空出个圆来,将黛初晾在正当中。
“南夷人怎会这么好心?该不会,真有什么阴谋吧!”
“我听说,南夷人满身是毒,那我方才吃的药里该不会也有毒吧!我的天老爷!”
道姑们手忙脚乱拦住那些也要摔药,或是要上前推搡她的人,给她使眼色,叫她先进观躲一下。
阿念愣住,这一幕,他实在太熟悉,先是辱骂,再是推搡,接下来还要泼脏水,扔石子呢。
可她又不是丧门星,她明明是救苦救难的仙女啊,她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凭什么这样欺辱她?
黛初并未惊慌,对这一切司空见惯一般,恼都懒得恼,只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对那人轻蔑一笑:“你这条腿,这条命,还是我保下的,你若觉得晦气,大可以不要。”她并未否认自己那让人避之不及的身份,“你们中原是不是有句话,叫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那人一怔,恼羞成怒,一把将黛初推了个趔趄。
黛初皱眉的一瞬间,阿念脑袋里就空白了,在恐惧出现之前,他的身体竟先行一步,待回过神,已冲到那人跟前,狠狠撞过去。
大病初愈,他撞得自己眼冒金星,而那人则岿然不动,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道姑,当头就是一耳光扇过来。
阿念下意识闭上眼,却没等到响亮的拍击音,自然,也没有疼痛。
喧闹争吵声戛然而止,屋棚寂静得只起彼伏的呼吸。
阿念睁开眼,视线中那张狰狞的脸和张牙舞爪的身躯,皆被挺拔如松的脊背遮了个严严实实。
背后伸来一只手,揉了揉他撞痛的额头,黛初笑着说:“这么有力气,看样子,你已经好了?嘶……”
她忽而轻抽一口气,洛熙川的背影蓦地一僵,回过头,看到脸色发白的黛初,当即将那断脚发疯的人丢回茅草榻上,转身小心翼翼抱起黛初,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
黛初笑呵呵点他眉心,又指指肚子:“他踢我。”
僵硬的肩膀瞬间放松下去,洛熙川舒了口气,在窃窃私语中,抱着她离开了屋棚。
黛初搂着他的脖颈,从他肩上一探头:“阿念,回来啊。”
人群窸窸窣窣,众人不可置信:“沧沄的仙君,竟会和南夷女人在一起?”
回到观内,洛熙川轻轻将黛初放到床榻上,在她背后叠起几只软枕,端起她一只胳膊,手指按住她的脉。
他始终微微蹙着眉,咬着下唇不说话。阿念站在一旁,略略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只觉他咬住没说出口的话,都从一双眼瞳里流露出来了。
只是……天神一般的人,也会无助吗?他看着看着,不禁攥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竟没来由地想替他大哭一场。
他不明白,黛初不是好好的吗,那,洛仙君又是为何而如此神伤?
“嘿。”她抽手,不让他再继续把脉,而是将他修长的手指挪到了自己的肚皮上,“他又动了。”
半晌,洛熙川手跟着她肚皮的异动一颤,叹了口气,闭上眼,垂下头,与她额头相抵,依旧闷声不吭。
“好啦,我保证,明日定留在这里好好歇息,不去帮忙了,我发誓!”黛初捧住他的脸,左右摇晃着脑袋,蹭他鼻尖,“今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洛熙川没有睁眼,睫毛却忽然反射出湿润的光,蹭到黛初的眼皮上。
她蓦地一顿,敛了笑,认真端详他片刻,而后轻轻啄他眼睫,唇角。
很快,仙君周身伤感的气息,便被她一个接一个的吻化开,他也回抱住她,埋头在她瘦削的肩窝里,被吻的湿漉漉的嘴唇微启,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念不禁瞪大双眼,他在她的怀抱里的时候,与外头那个无所不能的神仙简直判若两人。
而黛初,她明明那样脆弱,那样单薄,可她的怀抱,却好像宽广到能容纳一切。
见他总算开口,黛初咯咯笑了:“好啊,我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到时候,我们找个最漂亮的山头,占山为王!”
两人交颈厮磨了半晌,洛熙川忽然顿住,他慢慢转过眼,正对上无声无息站在门口许久的孩童的目光。
仙君的脸腾一下子红透了,像只熟透的蜜桃。
他忙捏住她肩膀,令她靠在厚厚的软枕上,而后故作镇定地起身,整了整被扯乱的前襟。
路过阿念时,他避开了幼童小心而懵懂的目光,只是伸手,轻轻在他的小脑袋上一揉,低声道:“我去煎药,你看着她。”
阿念点点头,依言坐到床边,只见床上的人抱腹吃吃地笑,而后冲他眨眨眼:“他害羞了。你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自然不懂仙君是因何害羞,只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他本能的又惶恐起来,直到黛初一把将他搂上榻,抱着他躺下,闭睛打了个哈欠:“睡一睡吧。你的病还没好呢。”她精神有些不济,“你怎么这么轻啊……还是得……”
话还没说完,她便睡着了。
阿念才醒,毫无困意,只瞪着眼窝在她怀中,一动不敢动……可他不吵不动,却有别个胆大包天,吵黛初安眠。
她的肚腹紧密地贴着阿念的身体,所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敲在轻轻敲打。
黛初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没醒。
阿念默默低下头,发觉她本圆滑的肚子上,竟然鼓了个骇人的小包出来。
他吓得搓了搓眼睛,那小包不但没有消失,还从左边滑到右边去了!
这下黛初彻底醒了,皱着眉低呼一声,冲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伸手轻按那个小鼓包,又恼又无奈:“乖,别闹。阿娘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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