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念深吸一口气,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丝丝近乡情怯,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经历的久别,都没有重逢。
穿过蜿蜒的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
澄澈泉水旁,昙花田依旧,芊眠谷美得一如往昔,还比从前多添了一丝人气。
残垣断壁被收拾一新,原地起了两座竹楼,一高一低。
高的一座,门楣上挂的是当年春昙“无意间”从藤蔓里挖出的那块旧匾,斑驳的字迹被重新描摹,‘芊眠小筑’焕然一新。
傅子隽就站在上头的露台,她懒洋洋撑在栏边冲小辈们挥了挥手,许久不见,洛予念远远就看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隐隐清光,与师尊师伯类似,想是修为已经接近玉虚境。
众人走上前,洛予念执起手刚要行礼,傅子隽身后却蓦地探出半个脑袋,一晃而过又消失。
隐约只看到是个女童。
傅子隽忍俊不禁,偏头笑道:“先前还坐立不安,等着盼着他来,这会儿倒扭捏起来?”说着,她反手从背后拎出个半大的人,扔麻袋似的,猝不及防就将她从二层露台上丢下。
众人皆是一懵,洛予念的本能让他一瞬间窜了出去,就在接到人的一瞬间,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背。
女童从容落地,低垂着脑袋,头顶对称拧盘的双螺髻像一对兽耳一般,刚好平齐洛予念的胸口。
他惊魂尚未定,一旁的封怀昉却抢先上前来:“呀,许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她伸手想摸一摸女童的头顶,却被无情躲开。
小女孩默默闪身到洛予念另一侧,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袖摆,似乎有些惧怕封怀昉。
然而封怀昉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地探身逗她:“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之前见过的,晴河?”
洛予念一愣,猛地扭过头。
小女孩松开他的衣袖,后撤一步,微微屈膝,规规矩矩见礼:“晴河记得。仙子是玉沙宗的封怀昉,封师叔。”
说罢,她缓缓仰起脸来,看的,却是洛予念。
三年,于修士如白驹过隙,可放在一个孩童身上,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要蹲下才能与她视线平齐,如今,只要他弯下腰,他们就能直视彼此。
“……晴河。”他心头跟着久违的名字微微一颤,像是某些沉眠许久的东西被惊动,心间一阵汹涌。
“……阿念……”她唤他的语气,与对封怀昉的疏离截然不同,亲昵中混杂着委屈。
小女孩嘴巴瘪了瘪,眼眶倏而湿润。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又不方便在这么多近乎陌生之人面前倾吐,只得求救似的高高仰起头,委屈巴巴盯着露台上支着下巴看热闹的傅子隽:“师尊。”
傅子隽会意,点点头:“你先带阿念去祠堂上柱香吧。”而后,她一跃而起,在半空招呼各派弟子:“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们去眠山。这么多人,只来得及收拾出个大概,非常时期,大家将就将就。”
封怀昉被方平意拖走前,还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晴河,见对方依旧躲她,只得无奈离开。
沈佑冲洛予念挤了挤眼睛,也跟着走了,谷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洛予念与晴河独处。
“你方才,叫傅真人师尊?”洛予念有些意外,妙镜宗源远流长,可多数时候,是一脉单传。
“嗯。”晴河犹犹豫豫抬起手臂,彷佛想像过去一样牵他的手,最终却拘谨攥拳,握到自己另一只掌心里去,“你们不在的时候,阿娘带我去了深烟镇,在那里买下了一间沿街的铺子做香铺。可没多久,玉沙宗的人便找过去了,还几次想带走我,说什么要我认祖归宗……阿娘不愿,又怕自己护不住我,便求傅真人,早一步将我收归门下。”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阿念,师尊说,你为了替公子治病,损耗了许多修为,所以一直在闭关。”
洛予念点头,与她平行绕过前头的竹楼,站在祠堂门前。
“那你现在,恢复了么?”
“嗯。”他冲她笑笑,轻松应道,“恢复了。”
晴河眼神一亮,不由靠近他一步,追问道:“所以,公子的病已经好了对么,你把他治好了对不对?那他为何没与你一道回来?阿念,我跟阿娘都很想他……他好不好?”
洛予念的笑容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春昙没回来?他离开沧沄,不是该迫不及待回到这里,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回到装满他儿时最美满回忆的地方来吗?他竟不在?那他会去哪儿?
他……好不好?
祠堂门扇忽而吱呀一声,自动往里头打开。
供桌上,缥缈的香菸被突然涌入的风吹散,跪在蒲团上的人利落起身,往旁边站过去,让出正中的木牌位。
洛予念顿时回过神来。
先字当头,考妣相邻,洛熙川和阿春的名字并肩。
字迹陌生,当是春琼执笔。许久不见,她个子窜得快比晴河还快,洛予念一时险些没能认出她来。
她从木提盒中随手取出三支线香,搭上烛火引燃。
洛予念迈进门槛,接香时,她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蝇,故意没让门外的晴河听到:“他一直没回来。找过,可没人见过他。”语气里带着埋怨,不像解释,倒像告状,跟家里的长辈,告哥哥的状。可不等洛予念开口说什么,她便转身走了,还顺带牵走了晴河,彷佛刻意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洛予念呆望了令牌半晌,才撩开衣摆,缓缓跪下,带着满心的疑问与感慨,他深深叩首,久久没有起身。
手里的线香有种熟悉的,令人静心的味道,不消分辨,是春昙最爱在茶室里燃的那一味沉水香,宁神静气。
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祭拜,他心里头积攒了二十年的话,竟不知该从何讲起,好在他们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他索性想起什么说什么了。
——师兄,黛初,我是阿念。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日后,我会常来。
师尊出关了,她老人家身体康健,日日都带着你送的念珠。你们应当已经知道了,被藏在石室的月孛,还有你们多年来的心血,昙儿都已设法送回沧沄,虽然代价是他险些丧命,但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真相大白。只不过,眼下不知他跑去哪儿了……
洛予念心里顿了顿,怕他们担心,下意识开始替春昙找补。
——或许是因为,当初抱着必死的心却没死,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无奈的欺瞒,干脆躲起来了。也有可能,仅仅是想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吧。毕竟从你们离去那一刻开始,他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他喜欢海,如今应当在海边吧……
絮絮叨叨许久,洛予念直起身时,手里的香几乎要烧到手指了。
他凝视着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彷佛真的与他们面对面倾吐了一番似的,竟就这样平静下来。
也罢,这个节骨眼不在也好,免得又要被卷入仙门与蚺教的纷争。
他最后一叩首。
——师兄,多亏你与黛初当年的舍生忘死,仙门如今才有剿灭蚺教的底气。我们即将动身南夷,望你们在天有灵,能保佑此去一切顺利,早日还两地百姓安宁。
临行前,他们换上提前备好的南夷衣饰,人手一把银鞘短刀。
眼见着佩剑被白苏收起,沈佑不安道:“一把剑都不带吗……”
“我们是潜入,自然要神不住鬼不觉,你还想大摇大摆御剑不成。”方平意揶揄道。
“以防万一啊。”
“无事。”洛予念将银竹交给李凝,袖剑绑在大腿外侧,放下了宽阔的裤腿遮住,“发送法阵不是已经画在你手心里了么,这边的大阵会一直有人守着,若情势危急,可以开阵招剑。”
“可看四师叔留下的舆图,南夷可不小,不御剑也不知多久能跑完。”
白苏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沓符咒:“傅真人早给你们备下神行符了,虽比不上御剑快,却省力,尤其是行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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