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夺目的九天神兵如今凄凉地蒙了尘,简直比凡间破铜烂铁还要黯淡几分。他不由屏住呼吸,按住眉心,将渐渐爬上鼻梁与眼眶的酸楚憋了回去。
小小道童,必然是不敢偷懒的,他连碑上的刻字都没有放过,拿小手指垫着沾湿的布,一笔一划擦拭,却唯独避开了它,必是有人授意。
就好比那几条多余的锁链——御龙有灵,不受剑主以外的人驭使,根本无需捆缚。
美其名曰警醒,实则是羞辱。
*
庄骞课后沐了浴,更了衣,配上剑,便匆匆赶去听澜阁找人。
清晨习剑之时,他无意间看到春昙的身影,那人懒懒倚在听澜阁围栏边,遥遥注视着他们,神情有些莫测,但用脚趾头想也猜的到,无非是羡慕,毕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不想,九层经阁,他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也没能把人找见。
他不死心,又往山苑找,虽未问明,但外门不过那么两个弟子寮,海苑没有,定是住山苑。
不料,他又扑了个空。
怪了,能去哪儿呢?
找不到人,他垂头丧气回到原地,跃上那棵歪脖子树打坐炼气,可不知为何,春昙文文弱弱的身影总在脑子里晃荡,眼睛晶晶亮,安安静静不说话,身上还总带着几分惆怅,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并处杂念入静,可脑中人影却许久挥之不去,他无奈睁开眼,忽而愣住。
也不知是不是心诚则灵,春昙走路几近无声,云彩一样从面前飘过去。
他臂弯里抱满满一大捧鹿子草,星星点点的颜色与他眼梢、脸颊近似,都是淡净的粉,时而有蝴蝶追上他,驻在纤弱的花蕊,春昙步履不停,只微微侧脸,西斜的光勾勒出冰雕玉琢的轮廓。
庄骞挪不开眼,等意识回笼,人就这么飘过去好远。
他忙拔脚追,谁知春昙却好似心不在焉,许久都不查,他玩心顿起,笑道:“看剑!”
前头的人蓦地就停住脚步,扭过头,投来极其防备的一眼。
庄骞顿时打了个寒颤,心里萌生出一股退缩的本能,却一时刹不住脚上的动作,又是一个趔趄。
噗通一声,手勉强撑住地面,他单膝跪在了春昙面前……好歹是没当场上演一个狗吃屎。
鹿子草呼啦一下子占满视线,庄骞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春昙正俯身凑近了看他,眼神柔软夹杂好奇,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冷意荡然无存。
应当是错觉吧……庄骞反手挠了挠发麻的后背,笑着问道:“去哪了?这么晚才回。”
春昙轻晃手臂,草丝飒飒作响。
“采花吗?我都不知道哪里有鹿子草……”
*
春昙暗暗叹了口气,强压内心的烦躁,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那个,今日剑术课,我看到你了。”庄骞也不直视与他,眼神乱飘,“不过,鸣泉剑对初学者来说有些难,你若想,我可以教你太极三式,先入个门练着,等你开了窍,再学鸣泉剑法不晚。”
春昙一怔,虽是好意,但他此刻实在没心情陪傻小子做戏,默默摇头婉拒。
庄骞却不气馁,跟在他身边往山苑溜躂:“我刚入门的时候,也经常偷偷跑到校场附近看师兄师姐们练剑,夜里无人,还拿自己带上山的桃木剑偷偷比划来着。那时候我就想,若有个人愿意教一教我就好了。所以啊,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你看,我虽是入门最晚的一批,但现在不也追上了么。”
他一路跟到山苑里头,喋喋不休谆谆劝诱,春昙无奈,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他自由发挥,自己则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将鹿子草铺开,开始一棵一棵掰下根来,收集到一旁。
“剑要这样握。”庄骞事无钜细地演示,也不在意他瞧没瞧见,自顾自舞了一套太极三式,许是怕不被信服,又接着将复杂些的鸣泉剑法也添油加醋为他演示了一番,春昙每每抬眼,都能发现他私自夹带的花活,磕磕绊绊的剑花,毫无意义的旋转,无不是多此一举给对手送上个破绽。
剑不是这么练的。
春昙默默摇头,手上断草根的速度飞快。
“剑这个东西,单凭看是看不会的。来,你得动起来。”庄骞抬袖一抹冒了汗的额头,不由分说,将剑递了过来,“我每日过来,也不用多,带着你练上半个时辰就够,等你开窍之后,进境一定飞快!到时候,我们就能切磋了!”
每日?春昙心里猛一激灵,抬起头,发觉这傻小子竟不是开玩笑。
也好,权当提前活动活动筋骨。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拍净手掌,仰脸冲庄骞淡淡一笑,如对方所愿,接过剑,低头看了看。
一侧剑刃未开,下手便不必有顾忌。
他身影倏忽一闪,待庄骞反应过来,剑锋已分别在他侧颈,手腕,后膝狠狠划出痛感,直指他后心了。
“嗯?”小书生还傻站在原地,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台阶,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你?”
春昙也不吝赐教,待他缓缓转过身之时,就在他眼前,使出了鸣泉剑法。
*
那剑在他手中自然的好似一根延伸的手指,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直击要害。
庄骞目不暇接,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若用开刃的那一侧,这几招几式,足够杀死他好多回。
一声嗡鸣,春昙手腕轻送,长剑回鞘。
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庄骞却在他的气势下,一屁股坐碎一地的花瓣。
流云一般翻飞的衣袖在他面前静静垂落下去,隐隐留下一段幽香。
庄骞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今日晨课,洛予念给他单独示范的,正是这几式!
同样的身姿,像从剑谱上拓下来的一般舒展漂亮,也是这一股清净又干爽的香气,只不过,洛予念的剑没有碰到他,也不带这般骇人的煞气,镇得他迟迟动弹不得……
与春昙对视的刹那,他后知后觉,蹭得一下弹起身。
人家可是洛小师叔亲自带上山来的!哪里是他这不长进的外门弟子能结交的,简直是丢人现眼!
他顿时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去,酝酿了许久,才难掩失落地说了一句:“对啊,洛师叔教过你啊……”
*
看着庄骞失魂落魄的背影,春昙这气撒的有些于心不忍。
那人甚至没发觉,挂在腰间的桃木腰牌已经不翼而飞。
算了。
春昙揣起腰牌,叹了口气,追上去,将庄骞拽住,与他一同蹲到地上,写——明日符箓课,要去哪里听?
庄骞一愣,黯淡的双眼又一点一点亮起来:“在,书斋……辰时就要到。”
——那,明日见。
第62章 打手心
膳房后厨一如既往,井井有条。
沧沄每日二食,菜色由弟子轮班准备,食材山下送来,不可挑剔。
入了玄门,没人教他们厨艺,故东西烹熟便可,论味道实数有些强人所难。
“小师叔?”
许是头一次见他出现在后厨,轮班的几个弟子惊掉了下巴,傻傻杵在那,忘了手里要干的活。
洛予念打眼一扫,好心替他们将笼屉离开了火。
高粱连年丰收,山上已经吃了大半年的黍米馒头,今日还不赖,黄澄澄一大锅黍米饭,不够还有玉米山药。菜是蒸杂菇,以及八百年不变的,一勺足够齁死一头牛的虾醢。
前日春昙便指着一碗蒸熟的虾醢问他是什么,听说是鱼虾剁泥加盐,发酵而成的酱菜时,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无声在他面前嘟嘟囔囔:“我们露州那边是没辙,才会用晒干的海味提鲜,你们明明可以靠海吃海,竟这样暴殄天物。”
也算不上暴殄吧……原料都是些不过半指大的小鱼小虾,本也没二两肉。
一是为长久存放,二是新鲜鱼虾难料理,三是避免弟子们耽于口腹之欲,半推半就,这道酱菜便传承下来,不好吃,但下饭。
洛予念自辟榖再没吃过,久违地就着春昙的筷子尝了一口,也不禁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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