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缩在草席虚弱地倒气,注意到二人,以为是深夜提审,惊恐地往后挪。
“义士莫怕。”尹北望蹲在他面前,低声开口,“我是江北的,潜伏在齐国多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把你送过江。你受谁的调遣?”
秀才很诧异,满是血口子的嘴唇蠕动着:“我跟你们没关系。我是齐人,岂会与外敌勾结。”
夏小满哼道:“那你倒是胆大,才几十个人,就敢造反。”
“我没办法。再这么下去,齐国就完了。”秀才艰难地吐字,“官吏强行摊派借贷,甚至本金还没给,就开始收利钱。这是寅吃卯粮、杀鸡取卵,迟早要崩溃。我去衙门提议,被打了一顿,州里的监察御史也不理我。我要用暴烈的法子,点醒圣上,别再搜刮民财。”
“你认为,皇帝是为了搜刮民财?!”尹北望声音发抖,攥紧双拳。
秀才缓缓点头。
“也许,他的本意是助人渡过难关,不必卖儿鬻女,卖房卖地。是下面的人,给执行坏了。”尹北望急切地解释。
“也许吧,但看上去都一样。我走过很多地方,大家都觉得,日子越来越穷。”
尹北望慢慢坐在地上,一时无言。
夏小满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多希望,这人是北昌的细作。或者,收了北昌的钱财,才敢谋反。他不想自己治理的,是一个读书人都要造反的国家。
这可是秀才,百里挑一的才俊啊!
聚蚊成雷。一个读书人这么想,就代表还有千万读书人这么想。世界由识字的人掌控,白纸黑字的史册上,他会是个昏君。
到头来,还不如毫无作为的太上皇。
他又问一遍:“你真不是我们的人?我能救你出去,让你不再受苦。你知不知道,造反是要凌迟的!”
“你别侮辱我的人格,我和北边没关系。”秀才开始扯脖子喊叫,声音嘶哑,“抓贼啊!这有两个北昌细作!”
夏小满悲哀地看着他。
“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这样造反必定失败?”尹北望近乎咆哮地质问,额角暴起青筋。
“我知道,可总要有人先行。”秀才缓了一口气,又呼喊抓贼。
当然不会有人来。
尹北望缓缓走出监区,夏小满提着灯笼相随,叫他别生气,一个糊涂虫罢了。
“他不糊涂,他非常清醒,而且对大齐一腔赤诚。”尹北望失落地低语,“亲征路上,朕随访百姓,都说新政好、皇帝贤明。看来,是提前安排好的。”
夏小满叹了口气。
“新政得停了。”尹北望失魂般念叨,“择日降旨,停了吧。”
又说:“小满,待会儿你暗示刑部的人,在牢里给犯人们一个痛快。他们的族人,改为充军和服徭役。”
离开诏狱时,天已微亮。
尹北望说憋闷,刚好城门开了,骑马出城逛逛。不觉间,来到溪边。
晨光如银链般蜿蜒于石隙,游鱼的鳞片泛着异彩。有顽童赤足涉水捉泥鳅,好奇地望着溪边的二人。
“这叫白马溪,朕命名的。”尹北望怀念道。
“叶小将军十六岁生日,你送了他一匹白马。他开心极了,在这条溪边纵马飞驰。”夏小满朝水里丢石子。游鱼倏尔摆尾,搅碎倒映的流云。
“你记性真好。”
“因为我当时好羡慕他。”
沉默片刻,夏小满问,是否考虑迁都。
“不走,一步也不退。朕不是说说而已,更不会学叶家,嘴里壮怀激烈喊的山响,手里偷偷摸摸在城下挖地道。”尹北望瞧着那捉泥鳅的孩子,口吻强硬,如刀剑于寒风中相撞,每个字都迸出火星。
他还说,得把在西南剿匪历练的叶家老三召回兆安,以免那夯货脑子发热,擅自调动地方守军去给父亲解围,断送更多兵力。
夏小满牵住他的手,“新政废止,可打仗要钱,江防要加强,还要造船。”
“加税吧。”尹北望重重地叹气,“征遗产税,商人加重税,重启废弃多年的议罪银。私下安排几个人,卖官鬻爵。再抄几个贪官、巨贾的家,一定能撑过去。”
夏小满望着日出的方向。
这朝阳,酷似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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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飘着玉屑,沉静无风。
一道迅捷如豹的黑影,自吴宅翻墙而出,灵巧落地。避开巡城卫兵,跑到宁王府,从后门一闪而入。
黑影风似的刮过,巡查的家丁都没看清脸,却丝毫不慌:“这个速度,不是鬼就是罗队长。”
宁远堂书房的窗纸亮着,晶莹飞雪歇落在窗棂,似在窥视秉烛夜读的摄政王。
“王爷!”罗雨跑进门,拐进书房,兴奋地打破静谧,“有结果了!我查着了,吴瑕如何与齐人接头。”
楚翊眉峰一挑,合起邸报,点了点案头的热茶,让他润润嗓子再说。
“吴宅有个地窖,地窖里有地道,地道尽头还是地窖。”罗雨倒了杯茶,像在说绕口令,把自己逗笑了,“爬上去,就到了对街一间绒线铺。吴瑕就在铺子后堂和齐人接头,今晚也去了。临走,我听见他叮嘱齐人看管好他的财物。可见,他收的贿赂也藏在那。他爹总是睡得很死,我猜是被下药了。”
“绒线铺……”楚翊起身活动肩胛,疲惫地叹息,“明天让四舅去逛逛。”
罗雨喝了口茶,锐利的目光追随主人:“刚好,我前天去过。门庭冷清,也不主动招揽客人,老板和几个伙计都是格外英俊的年轻人。当时没觉得奇怪,现在想想,他们应该都是江南皇宫里的侍卫。”
“应该是了。”楚翊踱着步,“小五说,齐帝选拔侍卫首先看相貌。”
“真会享受。”罗雨啧啧称奇。
楚翊奇怪:“你去了吴家好几次,怎么才发现?”
罗雨放下茶杯,双手一摊,面露无奈:“嗐,王爷猜,吴宅里的地窖入口在哪?”
“难道,是茅房?”楚翊震惊地捂嘴。
“说出来令人齿寒,入口居然在供奉吴大学士牌位的神龛下面。神龛连着柜子,挡得严严实实。这次,我也是犹豫半天,才把神龛移开,看见了一方活板门。”
“这孙子,可真是个好孙子啊。”楚翊冷冷地嗤之以鼻,为吴正英难过。老爷子刚正清白一生,结果孙子与敌苟且的地道,就开在他的牌位下面。
他脚步一顿,忽然道:“你再辛苦一下,套上车,跑一趟李青禾家,把他的妻女接来。出门前叫醒王公公,让他收拾出一间院子。”
罗雨不解。
楚翊神情凝重,解释道:“傍晚,我接到李青禾的密信,重云关粮仓失火了。他说,想用官盐来快速筹粮。他叫我放心,只要他在,叶将军就饿不着。此举会触怒皇上,我必须保护他的家人。”
“这胆魄,不愧是王爷看中的人才。”罗雨赞了一句,立即跑去办差。
楚翊坐回书案后,烛火轻颤,映着浮满心事的温润眉宇。他担心李青禾,更担心小五。大军一旦断炊,小五镇得住士气吗?
一定可以。小五是天下最刚强的男人,没什么能压得倒他……除了自己。呵呵,怪不好意思的。
静静相思片刻,楚翊搓了搓发红的耳朵,随手从格子架拿了两个陶瓷人偶,披起裘皮斗篷,去后门迎接李青禾的家眷。
李家相隔不远,很快,罗雨驾车而归。
马匹喷着白气,不安地奋蹄。李家的家眷也步履不稳,有些惶然地进了宁王府。妇人挎着大包袱,揽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女儿。见到楚翊,她来不及施礼,急问:“王爷,我家男人是不是出事了?”
“放心,他在军中,我家男人会保护他。”楚翊亲自将她们迎进府里,语气轻松。
“啊……”妇人反应过来,王爷指的是战神般的王妃。她放下心,福了一福,“奴家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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