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缓缓退到桌旁坐下,望着少年红若晚霞的脸,他自己的脸上却无血色,汗水打湿浓密齐整的鬓发。他抄起紫砂壶,想倒杯茶,手却抖得对不准杯口,郭郎中连忙代劳。
楚翊希望,有人能替代他做这个决定,这样他就能去怪罪别人了。否则,假如小五真的没挺过来,他在余生将被无尽的自责和憾恨活埋。
可是,必须由他来决定。因为在那些最快乐,最闹腾的时光里,和小五在一起的是他,不是别人。
“去抓药吧,马钱子一定要细细炮制。”他吐字凶狠而艰涩,像一个坏脾气的哑巴刚学会说话。做出决定,他放松了些,淡淡补充:“一切后果,尽不追究。”
良久,药煎好了。
色泽仿佛从最幽暗的沼泽舀上来的泥汤,苦气随氤氲热雾飘散,光是嗅着,就叫人苦得直打哆嗦。
满屋都是苦的。
于章远他们也来了,苦着脸在一旁看着,每个人的双眼都裹着蛛网般的血丝。“这里有马钱子,万一……”“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的。”“集思广益么——”
“嘘,别叨叨了!”罗雨蹙眉截断他们的话,“王爷的头脑和决策力,比你们四个加起来都强。”
“别扯上我,刚才我没说话。”于章远咕哝,忧心地注视高烧昏迷的好友,不自觉地用门牙撕扯下唇的皮。宋卓附在他耳旁,悄声嘀咕:“万一无力回天,太子爷会宰了我们,绝对会。”
“药给我。”楚翊坐在床边,端过烫手的药碗。屋里很热,架设数个炭盆,他的脖颈蜿蜒着几溜汗水,如同芜杂的思绪自脑海泄漏。
“王爷,用这种荷花吸杯来一点点喂药,先前就是这样喂的。”郭郎中递来一白釉小盏,状若荷花,是一种为雅趣而生的酒具。根部的“叶茎”翘起,是中空吸口。
楚翊用枕头将小五的上身垫高,往荷花吸杯倒一点药,又将吸口放入小五嘴里。稍一倾斜,人就呛着了,在昏迷中虚弱地咳着,几滴药液流出嘴角。
“这不行。”郭郎中担忧道,“吸口太粗了。药里加了定量的马钱子和细辛,不同于寻常的药,得尽量全喂下去。少了不见效,又没法再补,不然容易过量。”
楚翊略一思考,干脆道:“找个干麦秆来,把药用嘴吸在里面,一点点喂。”
这东西好找。很快,几根经过截断清洗的麦秆呈在楚翊眼前。郭郎中叼住一根,凑近药碗,楚翊立即皱眉移开碗:“干什么?我来喂。”
这相当于间接亲吻,搞不好会有口水掺进去,他是小五的正牌夫君,当然要他来。别人这样,多恶心啊。
“这药有毒性,吸猛了就进嘴嘞!王爷是千金之躯,不能有丝毫损伤。”
“别说这些没用的。”楚翊柔柔地凝视床上的少年,“他得喝一碗,我嘴里沾一点算什么。”说完,他叼着麦秆,吸了一点药存在秆里。之后对准少年微张的齿缝,一点点渡进去。
有效果。涓涓细流滑入喉咙,引发了无意识的吞咽。楚翊扬起嘴角,又吸一秆,小心翼翼地喂药,线条优美的下颌轻颤,如蝴蝶在将花蜜归还于花朵。
一旁的郭郎中捋须微笑,似乎在说:这通房侍卫还算有福气,王爷待他真好。
忽然,楚翊动作一顿,淡漠地扫视围观众人,压抑着尴尬低声道:“要不,大家都出去吧,这样我也能专心点。”又补充:“对了,派人过江一趟。告诉江南,人找着了,多谢他们帮忙搜寻。”
“尽量分床睡,别挤着病人。千万要节制,不能折腾。”临走,郭郎中叮嘱了奇怪的话。
屋里只剩“夫妻”俩。
楚翊继续喂药,次数多了,难免会吸进嘴里一点,苦得他直打寒颤。真苦啊,小五喝了那么多,嘴里得多苦啊。他悲戚地笑笑:“我们小两口,也算同甘共苦了吧。”
楚翊感觉舌头发麻。这是细辛最大的特点,具有强烈的“麻舌感”,比附子更强,这也是毒性所在。
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一碗药汤喂完。屋里热似盛夏,楚翊脱了汗湿的衣物,赤膊守在床边。
他含了一块黄糖去苦,想给小骗子嘴里也塞一块,又怕会卡住。他做贼般四下看看,双臂撑在少年身侧,轻轻吻了上去。以舌撬开唇齿,让这个甜津津的没有回应的吻更深入。
久违的触感令人愉悦,头皮发麻,像有许多微小的气泡在爆裂。但小腹平静如死水,没有任何反应。
我真的没欲望,楚翊想。身体不会说谎,本质上的事,不会因命运的波澜,和生离死别而更改。他爱小五,已然超越了世俗之爱,但那个可爱的牛牛,如不可逾越的山峰,屹立于他们之间。
不过,楚翊依然很享受这个吻。他在深吻中叹息,甜蜜与苦涩交织的口感,如烈酒般上头。忽然,迷离的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他愕然直起身,盯着去而复返的郭郎中。
“王爷,可不中啊。”郭郎中伸出一根食指,凝重地摇了摇。
楚翊用手背蹭了下发亮的嘴角,言辞闪烁,缺乏底气:“本王在喂他喝糖水呢!你,你怎么不敲门……你好大的胆子。”
“还是由在下来彻夜值守比较好。”郭郎中将肩上的药箱放在桌面,排开一包银针,“有情况,也能及时施针急救。”
“也好,那你就坐那吧。”楚翊垂眼打量自己光溜溜的膀子,讪讪地披上中衣,并解释:“屋里太热,衣服都汗湿了。刚才脱了晾一下,哈哈。”
郭郎中神色复杂地扯扯嘴角:“嗯嗯,穿湿衣服不好。”
楚翊靠坐床尾,就这么彻夜守着,仿佛在静待昙花一现。
小五曾说,自己和四哥最亲,儿时哥俩一起守着家里的昙花,整夜聊天。四哥说:昙花用尽全力盛放,所以才很快凋萎。但这没什么不好,世人皆慕其幽美。路旁的野花招摇一夏,却无人理睬。做人呢也一样,要热烈绽放,不顾一切。
当时,小五说:可是,我想做一朵长命百岁的小野花怎么办?
想到这些,楚翊不禁笑了。小五的缺点,干过的坏事,说过的气人话,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脑中全是对方可爱讨喜的模样。
郭郎中看着嘴角浮起邪笑的宁亲王,心想:王爷对这通房侍卫好归好,就是欲望强了点。
第143章 从今天起做个好夫君
窗外传来敲梆声。不知不觉,四更天了。
为化解沉闷,楚翊和郭郎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无非是,孩子都成家了吧?在身边吗?
郭郎中回道,自己膝下只有一女,不舍她出嫁,打算招赘个女婿,继承自己的本领。
聊到家庭,郭郎中打开话匣子:“在下的发妻,生小女时难产,没救回来。血哗哗的淌,整个人就像褪色了似的,惨白惨白的,眼看着就不行了。我一身本领,却回天乏术。女人不容易啊,有时我就想,她要是个男的多好。生孩子之前,她想尝一颗荔枝。那都是从齐国东南的州府连驿急递而来,专供富商显贵,一两银子一颗。我没舍得给她买,跟她说:没吃过的多了,你咋恁馋?直到现在我都后悔。每年她忌日,也就是闺女生日,我都给闺女买一颗荔枝吃。人生就是这么怪,一点点小事,都会成为毕生的遗憾。哎,不说了。”
郭郎中在脸上使劲抹了一把。闲话家常的平淡叙述,一个平凡中年人的憾恨,如药杵般捣在楚翊心尖。郭郎中没机会对老婆好了,可自己还有。人间至喜,莫过失而复得。
他注视少年潮红的脸,自问:若小五不是落水,而是遇火面目全非,他会接受吗?会的。同样是身体上的巨变,自然也可以接受“她”变成男的。
不,还是不一样。凶险是未知的,而这是有预谋的……楚翊的心乱成一团,苦恼地敲了敲头。
“呃……”少年突然痛苦地呻{吟,身体僵直,阵阵痉挛,英气的眉眼挤成一团。楚翊一跃而起,后背唰地钻出一层冷汗,把魂儿都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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