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他独自策马在前,那二人在后头闲聊,一个提到过几日要为家人庆生。
“今天是二月初几?”叶星辞勒马回头。
得到回答之后,他浑身都烫了一下,喃喃低语:“是我生日。我二十岁了,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走出十里,差役要解手。叶星辞也下了马,让马歇歇脚。
他在官道旁踱步,踢着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忽而瞥见一抹新绿。他心头一动,蹲下来借着黯淡天光细看,果然是一株勃发的春草。
它脆弱又坚韧,破开泥土,最早看见这一春。
叶星辞怜惜地轻抚小草,重新长出的指甲碰在拇指。他惊觉,它们比从前更加厚实坚硬。
他站直身躯,傲然挺立,眺望无边旷野。春夜深处,隐然有几道身影在游荡。
有一个孩童,天真懵懂,正要入东宫当太子的伴读。有一个少年,身披嫁衣,正踏着红毡步入喜堂。还有一个小将,陷阵夺旗,策马驰向梦想。
倏然间,遮蔽月光的浮云散开,天地一片清澈。那隐隐绰绰的身影霎时消失,只剩下此刻的自己。
一个男人。
野草会熬过凛冬,指甲会重新长出。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要将绝境做襁褓,重活一回!
叶星辞拔下木簪,扯破衣摆,梳拢全部发丝,用布条束起簪好。他缓缓动作,仰望明月,发出一声嚎啕,告诉长大成人的自己:
“你蹚过地狱的血河,经历了人间至痛至苦。再没什么能击垮你,除了你自己的软弱!你不再是少年,你是在血里淬火的刀,是重铸的断剑。别放弃,没有永远无法迎来黎明的黑夜。你站得越直,在你眼中,这世界便越早破晓!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他捡起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掂了掂,揣入怀中,重新上马。
回到罪役营,已近五更。管营和气地问了他几句,便回去接着睡了。春寒料峭,值夜的军头在不远处烤火,同他人闲聊。
叶星辞步入营房,身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得很长,宛若巨人。
他放下挡风的毛毡,合起稻草门,放轻脚步,坐回自己的铺位,淹没在一片鼾声之中。四下空气浑浊,如蒸腾的污泥。待双眼适应黑暗,他将石头攥在右手。
“孬种,你跑哪去了?”赵老大很警惕,觉也轻,从对面的通铺撑起身子盯着他。
“我去了地府,看见阎王正在点鬼差勾你的魂。”叶星辞语调平静。
赵老大轻嗤:“我几时死?”
“现在!”
话音未落,叶星辞猛地一扑,挥起空着的左拳。趁赵老大接下这虚晃的一招,他抡起右手,将石头重重拍在男人的天灵盖。
赵老大的五官骤然扭曲,眼珠凸出,鼻孔窜血,来不及哀嚎便倒下了。
“还回来!”叶星辞扯下赵老大颈间的锦囊,又和惊醒的杨老二、曹老三肉搏,以石头挥击。
石头脱手之后,他在混战中忍着曹老三的殴打,狂兽般狠狠咬在杨老二的脖子!摇头撕扯,生生咬断筋脉!
腥热的鲜血喷涌如泉,直冲棚顶。
“你们欺人太甚!”
叶星辞抹一把脸,转头以手臂勒住吓傻的曹老三的头颅,猛然一扭,拗断颈骨。他喘着粗气,绝色容颜浴血,犹如杀神。
突然,一件衣服从后勒住他的喉咙,猛力绞紧。他被拽得后仰,脸色飞速涨红发紫,眼珠都快迸出来了。
“老子勒死你——”是赵老大的声音。
眼前发黑之际,禁锢陡然一松。
叶星辞剧烈地咳嗽,见大笨站在身旁,大手攥着那块石头。他力大无比,这一下竟把赵老大的颅骨砸得凹陷如碗,盛着豆花似的脑浆。
“怎么还在闹啊,有完没完?”听见异响的军头如往常姗姗来迟,不爱管斗殴的事。
第313章 新的出路
叶星辞立即将大笨推到一旁,夺过他手里的石块,塞进杨老二手里,又在赵老大嘴边抹了血。
军头踹开门,先吸了吸鼻子,又借着营房外的火光一看,怛然失色:“血!死,死人啦——”
趁军头去喊人,叶星辞将锦囊戴好,环顾在惊恐中沉默的众人,干脆地开口:“是他们三人摸黑互殴,与旁人无关。谁敢多嘴,我就宰了他!从今天起,这我说了算。我带你们找条出路,摆脱罪籍。”
接着,他要来水,洗去脸上的血。
他看向大笨,温柔地笑道:“刚才我在军营外遇见你老乡了,你姐捎话来,叫你从现在起玩一个装哑巴的游戏。无论谁跟你说话,都摇头。”
大笨“哦”了一声。
“听明白了吗?”
大笨抿着嘴巴摇摇头。
不知道,太乱了,没看清。接受军法处的军官审问时,同一营房的五十多人都如此应对。事实上,除了睡在劫匪三人组旁边的,大多数人确实没看清。
问到大笨,大笨只摇头。
问到叶星辞,为何你身上血最多?他淡淡道:“溅到的,别人身上也有,连棚顶都有。”
对方道:“管营说,你身手还比较厉害。”
叶星辞从容自辩:“哪有,我跟他们交手,一次未胜,大家有目共睹。”
对方又道:“管营说,你被东篱知县请去作客。前脚回营,后脚就出事了。”
叶星辞点头:“是,他们醒了,听说我认识知县大人,都检讨先前不该欺负我。我很大度,不怪他们,可那三人却开始互相指责,还怪赵老大牵头,一言不合便打起来了。”
“有人说,人是你杀的。”
“这是冤枉好人。我认识东篱知县周大人,可以请她为我做个担保。”
军法处结束审问,案件暂结上报,罪役营又去农户帮工。翻耕田地,疏通沟渠,为春灌做准备。
正午的阳光洒在头顶,更有很多道视线落在叶星辞身上,网一样罩着他。待他去看,它们便飞速溜走了。这百十来人都听说,是他杀的人。传言和事实,往往具有同样的威力。
“大人,用这个,换大家休息一会儿,成吗?”叶星辞提着锄头走近军头,掏出一锭五两银子,夹在虎口。
“成。”军头的绿豆小眼左右一扫,与他握了握手,顺走银子,敲锣招呼一众谪发军休息。
叶星辞又拿碎银,从附近的村店买了几十斤醪糟汁,就是米酒。又借来百十个陶碗,分给田埂边的众人。
这点银子,是昨晚公主塞给他应急的。
这些谪发军顿顿残羹冷炙,哪喝过米酒,抢着去舀,酒缸里一时间长满了脏兮兮的胳膊。
“抢什么,排队!”叶星辞吼了一嗓子,挟着昨夜的杀气,众人这才恢复秩序。
米酒很淡,抑或是他尝不出浓淡。他痛饮一碗,爽快地抹抹嘴,又给抢不上槽的大笨递去一碗。酒碗被捏在那粗壮的手指之间,像个小茶盏。
“喝吧,可好喝了,你姐姐送来的。”叶星辞温柔地对救命恩人说道。
接着,他使劲拍了拍手,引得埋头喝酒的谪发军们抬头:“弟兄们,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说。你们歇着,喝着,只出耳朵便好。”
叶星辞用清凌凌的眼眸缓缓扫过一众浑浊、困惑又茫然的目光:“劳累一天,到店里喝一碗酒,这是多寻常的日子。可对我们而言,却是奢望。这一碗酒喝光,下一碗要猴年马月。”
众人依依不舍地咂着酒,眼中流出悲哀,不住叹气。
“大家都是戴罪之身,将来归乡,也受人白眼。家人也是罪籍,儿子再聪明,也考不了功名。”叶星辞点了几个相熟的,“狗子,你儿子都开蒙了,将来却不能科考,多遗憾。大嘴,你是个老实人,都没犯法,却因族人的过错永远充军。将来你死了,家里还得再送个男丁来,不知下个倒霉的是谁。”
“唉,没办法!”大嘴喝光酒,意犹未尽地咂嘴。
“等吧,等大赦天下。”叶星辞语调轻松,“上回,是三年前新皇即位。再上一回,是二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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