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喀留的州界,就有很长的壕墙。”叶星辞停笔,回忆前年的喀留平叛之战,“这种就地取材的夯土墙挺结实,拖延出的时间差,足够齐军调集,前来阻击。就算突破防线,若战况不利,想要迅速撤退,也会迟滞。”
楚翊接过笔,将岳丈的防线润色得更漂亮,同时总结:“这道墙,能为齐军节约常备兵力,限制我军进攻方向,也增加了进攻成本。”
叶星辞“嗯”了一声,扫视图上的山川沟壑,目光停在日间去过的县城。沉默片刻,他一拳砸在爱人后背,笃定道:“防线的最大目的,是逼我向南进攻!”
“咳……”楚翊晃了一下,“捶死我了,又不是逼你向夫君进攻。”
第365章 气吞山河的战略
叶星辞胡乱揉了揉男人的背,“日间我们去过的小县城,也靠南。那是父亲故意留给我的,他想让我以其为据点南攻。”
“南边有什么特别之处?”楚翊注目于地图,轻轻咋舌。
叶星辞说,暂时看不出来。但直觉告诉他,父亲想将战场设在南边的平原,“在确定他的战术前,我先静心练兵,不定主攻方向。”
轰隆,一串闷雷贴着屋顶滚过。须臾,骤雨急落,如银河之水倾泻,将夏夜织成一张珠帘。
楚翊静静听了会儿雨,感叹道:“这两年多雨啊。”
翌日,雨后碧空如洗。三军列阵于昭阳关外的平野,旌旗招展,围着刚刚搭建的点将台。
主帅吴霜盘点战绩战果,论功行赏。
此番连捷,招降齐军两万五千余。战马数千,辎重无数。昌军立功者无数,勇立先登、斩将、陷阵和夺旗四大战功的猛士更是多达数十人。
还有夜袭总督府、火烧粮仓的奇袭之功,斥候冒险深入的刺探之功。守卫流岩时,城防的坚守之功。出城反攻时,一千铁骑的破阵之功。无数冲锋时,排头兵的当先之功。
“宁王爷单骑追击,将齐国皇帝射下马,也是奇功一件!”一身银甲的女统帅侧目,看向温雅贵气的摄政王。后者一袭绛红的五爪团龙袍,笑得一团和气,全然不像敢单骑追敌的勇士。
“每个人的功劳,都明明白白记在军功簿。犒赏已由王爷特批,即日下发。大家只管潜心操练,奋勇上阵,不必担心劳而无功!”
每句中气十足的话语,都由骑兵传到目不可及的队尾,激起一重重海啸般的欢呼。
“要论头功,非九……叶将军莫属!”吴霜差点说成“九婶”。她笑了笑,抬手示意名动天下的叶将军说几句。
叶星辞没想到,自己压轴。位列前排的于章远等人大力欢呼,与有荣焉。
他上前一步,比起振奋的将士们,他异常冷静,只是眸光泛红。哽咽了一下,他朗声开口:
“说我头功,实不敢当。除了带一千铁骑冲锋破阵,大多时候,我都站在诸位身后,站在很多很多勇士的身后。李浩,张文轩,赵思达,周弘毅,程志远,韩飞,牛子亮,刘双宝,许多福……”
他一口气说出上百个阵亡者的名字。烈日当头,眼珠像要被烤化了,视野开始模糊。他仰望飘扬的旌旗,才止住泪水。
一众将士也红了眼眶,落下男儿泪。
“太多,太多了。我会铭记他们,背负这些姓名,把路走下去。昌军已连破五关,踹开了齐地的大门。接下来的路,也许是坦途,也许更难。你我同袍,同心同德,没什么坎迈不过!”
说罢,叶星辞一拳捶在自己心口。他眺望遍野的袍泽,定了定神,请四哥讲几句。
四哥高喊:“我不善言辞,战场上见吧!”
众人破涕为笑。
叶星辞看见了那位被自己骗惨了的李总镇,也呲牙笑呢。此人对社稷不感兴趣,只对四哥忠心不二,为整编降卒出了大力,在两万多归顺的齐军中很有声望。
吴霜曾夸他:挺好的,没什么坏心眼。
楚翊纠正:他是没心眼。
不觉间,将士们的目光都汇聚在宁王的身上——摄政王还没训话呢。
悠然旁观的楚翊合起折扇,信步上前,清朗的嗓音如井水浸过的西瓜,凉滋滋的沁人心脾:“慷慨激昂之词,不多说了。在此,本王想作出检讨。”
一片哗然,随着暑气升腾。叶星辞蓦然一惊:这小子做错什么了?
“吴将军说,本王射了齐帝一箭,立下奇功。”楚翊瞥向心上人,“其实,我完全是出自私心。齐帝伤过叶将军,所以我要报复回来,就这么简单。战场上,大家别学我,冲动不好,要听指挥。”
万众瞩目中,叶星辞浑身发烫,像中暑了。小声叫楚翊别说了,不合适。
将士们倒觉得,王爷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爆发出阵阵饱含赞佩的欢呼。原来,一人之下的摄政王也和大家一样,有血有肉,会冲动、会为心上人冒险。
“大家散了吧!天气炎热,注意防暑。”楚翊没再废话,命将士有序散去。又叮嘱各将领,务必做好防暑防疫。
顶着暑气回到昭阳关,叶星辞决定说出这两日盘踞在脑中的想法。他留下正要去练兵的四哥,又请吴霜拨冗。
楚翊自然也参会,亲手备下凉茶和西瓜。还问舅兄吃没吃过凉拌翠衣,就是将瓜皮切成细丝,用盐腌制再挤干水分,调味后制成凉菜。
“听上去像是小五发明的。”叶四笑道。
“哈哈,这是百姓夏季常吃的解暑凉菜。”叶星辞摊开一张地图,是两国疆域皆囊括在内的全图,“我有些想法,想和大家分享。”
在三位亲朋的注视下,他轻轻开口,便是气吞山河:“你们是否想过,开辟另一条战线。率大军横渡沅江,水陆两路兵锋,在兆安会师?”
屋里死寂如坟地。
“我只梦见过。”楚翊抿了口茶,率先打破沉默,“你这胆子,够全国吃一年了。”
叶星辞摊了摊手,请大家各抒己见。
“江上几十年没有战事了。”楚翊一针见血,“一旦开战,稍有差池,就要面临全军覆没的风险。几十年前,也是小打小闹,我军一次没胜过。由于太耗财力,后来两国都默契地不在江上开战。如今,我们虽有江防,却没有能指挥水战的将领。”
话里话外,都在反对。不过,那深亮的眸中尽是赞许。似乎在说:宝贝,说服我吧。
“齐国也没有。”叶星辞毫不犹豫,不带一丝胆怯,“精通水战的,都已老死了。时局日新月异,几十年前没赢过,是因为那时江北穷,江南富。”
“关键在于,战船。”四哥点出水战的根本。
“没错,想打赢,需要大批战船。”叶星辞眸光如刀,一掌拍在地图上横贯东西的大江,仿佛扼住一条巨蟒,“我们造船,齐国也必须造,否则就是等着挨打。如今,昌国国库充盈。我想,用一场战备竞赛,瓦解齐军的国力和战力。这,便是开辟第二战场的目的。”
楚翊端着茶盏却忘了喝,面露震惊,由衷佩服这份胆识。如此浩大的战略,也就小五敢想。
“眼下,齐军元气大伤,但根基不垮。”叶星辞神采飞扬,继续说道,“他们坚壁清野,筑起防线,要经年累月地消耗我们。我们怎能按照对手的思路去打?应以另一战场,来分化对手兵力。否则,当前的战线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说罢,他口干舌燥,夺过楚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豪迈得像在喝出征前的壮行酒。
楚翊起身俯视地图,许久不语,手指微动,在心里算账。国库、各地府库的存银,沿江州府的动员能力,没人比他更清楚。
倾国之力,速战速决。
他眉头紧锁,忽而舒展,决然一笑,拍板定案:“取乎其上,得乎其中。想山河一统,必然要有气吞山河的胆魄!”
与叶星辞四目相对,他又道:“只要我们做出在江上开战的准备,或许不到真正开战的时刻,齐军便不战自溃,这真是一场气贯长虹的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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