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会聊天,叶星辞无言以对。
不觉间,夜幕垂落。星空如织,蝉鸣稀疏。
夏小满展开被褥,帮忙铺了张床——他带来不少东西,还有几个包裹,不知是什么。
叶星辞不动声色地瞄着他,趁机顺走一根筷子。等到半夜,他就试着用它捅一捅铁铐的锁眼。
几盏油灯如豆,夏小满在床尾抱膝而坐,絮絮地聊着。
“说实话,叶小将军,我一直不太喜欢你。或者说,我妒忌你。你活泼可爱,总是昂着头在东宫奔来跑去,人人都喜欢你。我曾想,若我也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我一定也能长成你这样健朗的少年郎。
当初,你留在江北回不来,我有点开心。我挺卑鄙的,有时你发牢骚,让我别转述给太子,其实我都讲了。我还记仇,小心眼,尖酸刻薄。”
夏小满缩成一团,就像他养的那只松鼠。
叶星辞不懂他为何突然话多,静静听着,惦记着藏在草垫下的筷子。
“是不是觉得,我好讨厌?没关系,这很正常。你的世界花繁叶茂,你看不见那些落在我头上的雪。
可是,再卑微残缺的人,也有一颗完整的心。我也有朋友,我会在南北奔波的路上驻足看看风景,也有钟爱的故事。”
夏小满突然扭头,琉璃珠似的大眼睛闪着泪,“我好喜欢你和宁王的故事,真的。透过你们,我才窥见了爱情。”
叶星辞动容地笑了笑。他着急试筷子行不行,便说:“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该去给太子洗脚了?”
这似乎戳中了夏小满的痛处,他苦笑一下:“看吧,我就是伺候人的命。打一开始,我就不该揽过洗脚的活儿,让太子习惯于俯视我。”
“啊,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除了洗脚,还有很多本领。”叶星辞语带歉意。
我只是,想让你赶快走。
“你和宁王那样的情谊,我这辈子恐怕得不到了。眼睁睁看它毁灭,就像听了好久的故事,突然以悲剧收尾。我总是身不由己,今天,偏要从心一次。”
夏小满出神地盯着扑向油灯的飞蛾,陡然起身,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迅速插在每一处铁铐的锁孔,解除叶星辞四肢和脖颈的束缚。
“你走吧,去找他吧。我成全你们,我要让故事继续。”
叶星辞愕然,只见夏小满迅速解开包裹,从中翻出齐军士卒的着装。转折来得突然,他手忙脚乱地更衣披甲,一时连“谢谢”都忘了说。
“这是一包银锞子。”夏小满将一小袋东西塞进叶星辞的前襟。
“你怎么办?”
“我能糊弄过去。”
“四舅,快醒醒!”叶星辞急忙叫醒隔壁睡着的陈为,恳求夏小满:“再弄一身衣服,我得带四舅一起走。”
“别管他了,病歪歪的,会拖累你。”夏小满手里忙活着,飞速帮他系腰带,“他是北昌的皇亲,不会死的。”
“他是我的家人。”叶星辞神情坚定,“在我和九爷的故事里,四舅不可或缺。”
睡眼惺忪的陈为正迷糊着,听到这里,立即拍着胸脯大叫:“啊对对,我作用贼大!当初没我助阵,你俩可成不了!”
夏小满犹豫一下,又翻出一身衣甲,打开隔壁牢门丢了进去:“少废话,快换!”
看来,早有准备。
叶星辞这才发现,他非常了解自己。虽自幼相识,自己却不甚了解他。自己和楚翊的故事跌宕起伏,而“小满的故事”,又是怎样的?
见陈为也换好了,夏小满将两间牢房的草垫弄得蓬松隆起,像有人蜷在里面睡觉。
叶星辞紧张地顾盼。今夜,巡逻的似乎很少。
“低点头,跟着我。”
第296章 恨之入骨,爱之入髓
夏小满快步在前,轻车熟路地离开监区,穿行至右军的营寨。一路上,碰见岗哨和关卡,只需亮出东宫的腰牌,便通行无阻。
叶星辞觉得营里很静,看来大军开拔了,不知进军何处。他睡得昏昏沉沉,没留意集结的号令。
四舅走快了便气喘如牛,说心口疼,叶星辞尽量扶着他。出了右军的辕门,又走几十丈,有两匹棕马拴在树桩上。
叶星辞刚想问雪球儿呢,便听夏小满道:“你的白马跑了。”他四下看看,语气急切,“别回流岩城,往东走,找个村子躲一躲。”
叶星辞心下一沉,放眼望去,只见北面火光连天。随着风向转变,隐隐可闻号角呜咽,战鼓擂动。
“那边激战正酣,太子赴前线督战,我才有机会放你走。”
“我父亲居然同意攻城?!”叶星辞骇然。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流岩城固若金汤,那得拿多少人命去填?
“太子与令尊令兄密谈,似乎有办法打开城门。”
叶星辞黯然:“若在城中交战,百姓要遭殃了。”
他不再多言,道谢之后,扶虚弱的四舅上马,自己也跨上马背。夜风漫卷,他眺望北方被战火映红的夜穹,几乎能感受到热浪袭面。
无力回天,要紧的是救下楚翊。
“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叶星辞朝夏小满一拱手,“若你不想在宫里过了,就来北方找我。我怕是,再也回不去江南了。”
他怅然一叹,用剧痛的手指勒住缰绳。一夹马肚,低叱一声,驱马朝东疾驰。
“今夜,全军口令‘大胜’,回令‘凯归’!”夏小满追喊。
叶星辞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叶小将军,你要幸福!好好活完这辈子!”
接着,夏小满又想起什么,追着他喊,似乎是太子在峡谷做了什么。话语被风卷走,他没听清。
想折回去问,却见几人出了辕门。从服饰辨认,是内率府的侍卫。他朝陈为喊了句“快走”,加了一鞭。
好在,并无追兵。战事爆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流岩,也没遇见成群结队的夜巡哨骑,夏小满很会把握时机。
陈为趴在马上,像要跟马咬耳朵,叫唤道:“这一颠簸,我都要散架子了,心在肚子里打秋千,忽悠忽悠的……”
“唉,真没想到,你心不好。”叶星辞策马徐行,同时警惕地环顾。
“嗯,心弱,就是缺心眼儿。等回了家,老子可不考功名了,天天玩。读书?读个屁!”陈为释然地嘿嘿一笑,“反正是个短命鬼,快活一天是一天。”
回家……叶星辞眸色一暗。宁王府,还是家吗?无论与楚翊的前路如何,他都要回去,因为娘会去那。
二人趁夜色沿山脚东行数里,本想去小城奇林,可那里亦陷入战火。
终于,遇见一片村落。叶星辞打算将陈为安顿在此,再去西脉的峡谷解救楚翊。
村庄在夜幕下沉睡,村口界碑刻着“刘庄村”。银辉洒满小径,家家门户紧闭。叶星辞敲响几家院门,都无人来应,只有犬吠。然后,全村的狗开始合唱。
“打仗了,很多人都躲出去了。把狗留下,能尽量防贼。”他推测。
迫于无奈,只好暴力撞开一户人家的院门。拴好马,又破窗而入。他将四舅安顿好,提醒别点灯,悄悄待着。他去峡谷解救楚翊,天亮前回来。
“太冒险了!”陈为慌忙阻拦,“逸之有罗雨护着,可能已经脱险,何况你又浑身的伤。”
“万一他还在那呢?”叶星辞坚定地拂开对方的手。
院中有水缸,他用水舀喝了点水,又饮了马。转了转,发现有地窖。窖中有袋炒蚕豆,和几坛私酿的米酒。
他略一思忖,将蚕豆和酒坛装在筐里,担在马鞍。骑一匹,牵一匹,奔西而去。
天边浓烟蔽月,火光将静谧撕裂,浮云几乎被战火引燃,交织成一幅惨烈的画卷。画中,一道渺小而顽强的身影颠簸着,不时因伤痛而蹙眉,却不曾停下。
赶到衡连山西脉,步入山麓,叶星辞跪倒在地,嘶嘶吸气。痛楚从血肉钻进钻出,爬遍全身,像裹着一张荆棘织成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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