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细雨潇潇,夏小满陪太子去城外长亭,为太子的老师饯行。王师傅七十多了,成了一场政潮的牺牲品,晚节不保,被皇上勒令徒步遣返原籍。
一盏饯行酒的工夫,师生聊了许多。
王师傅怀念道,太子的伴读叶五公子,天资聪颖,也顽劣得令人头疼。从不好好走路,每次见他都在跑,区别只有小跑、快跑和狂奔。
欺负老师眼神不好,就在眼皮画一双眼睛,然后上课时公然打盹,还往老师的茶里放辣子。可惜啊,没等到他回来,自己就要走了。
“隐忍。殿下,你要隐忍。”
临行,老人家反复叮咛。夏小满给负责押送的差役送上银两,说尽好话。漫漫长路,还要靠他们照料。
尹北望目送恩师,眼看那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雨的缝隙里。
他一拳击在亭柱,含恨道:“王师傅,你撑住。有朝一日,我会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回朝堂。楚九要在塞北用兵了,我必须把握机会。”
远方烟雨凄迷,草色连天,乱乱的像一个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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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辞蹲在草里,警觉地顾盼,同时感觉臀部又被什么虫子给叮了。楚翊知道了,肯定会吃醋吧。
扎营处传来一阵马嘶,他浑身一紧,抻脖去看。
呼,没事。
这是随探骑出门的第三天,行军比想象中辛苦得多。吃喝拉撒睡,全都不如意。焦虑令他上唇正中起了疱疹,总是嘟着嘴,像在撒娇。
孙总旗说,这可不算累。
他年轻时随先皇远征,那时他只是个步兵伍长。有一天急行军,大家把裤子脱了挂脖上,边赶路边便溺。没人敢掉队,否则就追不上了,按逃兵处置。
叶星辞感到幻灭。将军怎么能像马一样,边走边……但这就是现实。战场不只有诗文里的激昂慷慨,也有无奈荒唐。
“你还有草纸嘛?”几步之外的于章远出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叶星辞薅一把半枯的野草递过去,“用这个。”
于章远苦着脸:“这东西边缘带锯齿,剌屁股。”
“不会啊,难道你立着用吗?”
掩埋痕迹后,二人匆匆跑回营地。这是一片丘陵的背风处,位于龙吟川下游,距敌营二十里。除了放哨的,众人都在默默吃东西,闭目养神,为夜晚的探查积蓄体力。
数十丈外,河水粼粼如银蛇,蜿蜒在无垠的草甸。霜降过后,塞北已是瑟瑟深秋,翻滚的绿浪泛黄,夜里很冷。
昨夜露营,叶星辞和同伴们睡一个帐篷。夜半一阵狂风,将帐篷掀翻了,吹得他睁不开眼。半梦半醒之间,还以为自己飞起来了。
一切都让叶星辞感到不可控,不可测,以及自我的渺小。而这,只是一场战争前的小小试探。难怪,他的翻山奇袭之策被众将嘲笑,运筹帷幄岂那么容易。
他打量同伴,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尘沙覆面。他很想去河边洗个澡,却又不敢卸下甲胄,怕冷箭毙命。
是啊,自踏入旷野,他忽然开始怕死。怕死得没意义,不壮烈,怕死时没有爱人的手可以握。
怕成为史书里的寥寥一笔:叶家五郎,顶替公主出嫁北方。后随夫出征,一丝不挂之际,中箭矢而亡,卒年十八。
“吃不吃?”罗雨翻出一个烧鹅腿,晃了晃。
“发物,吃了更上火。”叶星辞嘟着嘴,指指上面的疱疹。
“吃吧,反正都这样了,还能发到哪去。你饿瘦了,王爷该心疼了。”
也对,叶星辞接过鹅腿,小心翼翼地啃咬,尽量不碰到嘴上的疹子。
众人吃什么的都有:干奶皮子,炒粟米,肉干,还有死面馍馍。这种馍能保存很久,是行军必备干粮,也顶饿。只是硬得像砖,叶星辞叫它“拔牙神饼”。
还随身带着“醋布”,用醋浸过又晒干的布。撕一块泡水里,就是一碗酸咸的汤,能补充体力。
叶星辞撕下鹅腿肉,分给四个属下。宋卓问,我们在等啥。
“你没认真听孙将军的部署吗?”叶星辞蹙眉,目光陡然锐利,“养精蓄锐,日落之后,靠近二十里外的喀留主力。探查敌情,观测是否有地下粮仓,长点心吧!”
宋卓抹了抹鼻尖尘土,委屈道:“我都三天没拉屎了。”
“然后脑子满了?”罗雨漠然调侃。
宋卓似乎憋得脸都肿了,“我们不一样,你是糙汉,我是精致的皇家侍卫。我要是解手不顺,整个人都难受。寝食难安,脑子也不好用。”
“说得像平时就好用似的。”罗雨戏谑一笑。
叶星辞叫宋卓赶紧去解决。今夜或有凶险,别因为一肚子肥料影响敏捷,搞不好拖累整队人。
宋卓说解不出来,大家只好陪他一起,手拉手围成一圈守护他。他安全感倍增,这才顺利解决问题。
“他娘的,活像某种祭祀仪式。”事后,叶星辞评价。
“祭屎仪式。”罗雨发挥他独有的幽默。
落日点燃了原野,夜幕落下,大地烧焦似的黑。
孙总旗率队靠近敌营,众人卷甲衔枚,在夜色中潜行。离得越近,心跳越急。草里一窜而过的野兔,扑在眼前的飞虫,都能令人悚然一惊。一路随时可能遇到喀留哨骑,恨不得后脑勺也长出眼睛。
“停。”孙总旗抬手,取出地图,之后仰望星空。
叶星辞也随之抬头,根据北斗寻找紫微星,确定正北。此地四下空旷,远离河流。在晴朗夜晚,这是辨别方位的最快办法。
他很兴奋,那些在兵书里学到的,一一呈现在眼前。
确定没迷路,一队人继续骑行。队中听力最灵敏者牵马而行,不时停下,将陶碗倒扣在地,聆听附近有无敌军巡逻的骑兵。
叶星辞感觉地势越来越高,因为视野在变得开阔,雪球儿的步伐也有些吃力。半个时辰后,他们摸近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山。它格格不入地耸立在草滩,仿佛老天爷无聊时堆着玩的。
远远的,叶星辞看见了火光,嗅到了烤肉味。似乎是兔肉!
“备战!”孙总旗低吼。
经探,山下避风的凹处有五人在休憩,跟山顶的人轮值,都卸了甲。孙总旗要点十个身手矫健的部下去灭口,叶星辞从靴筒拔出匕首,自告奋勇:“我去!”
罗雨默然相随。
十人从下风处匍匐前行,借风掩盖脚步声。烤肉香气愈发浓郁,几个喀留人滴里嘟噜的交谈清晰可闻。一触即发之际,大家却动作迟疑,目光闪烁。
杀人,比想象中难。
第247章 草,成精了
十几年无战事,这些人虽骁勇矫健,却也是些没见过血的生瓜蛋子。叶星辞有很多战斗经验,可也没杀过人。
他悄声安排:“分配一下,我们两人解决一个。一人捂嘴,一人灭口。”
“我捂嘴。”众人异口同声。
叶星辞皱眉,心想,我还想捂嘴呢。这时,罗雨淡漠地拔刀:“你们掠阵,我上。”
说罢,他将利刃衔在口中,俯身潜行至篝火旁。略作观察,陡然出击!
他先是抓住两个人的脑袋,狠狠一撞。又一拳击碎第三人喉骨,捂住第四人的嘴,一刀割开第五人的喉咙。转头解决了手中钳制的第四人,又干脆地补刀先前撞晕的二人。
瞬息之间,五人毙命。
从脖腔迸出的血,泼洒在篝火和烤熟的兔肉,滋啦作响,令人心悸。
罗雨朝上一瞄,咬着刀手脚并用,率先攀上石山。只听一阵惊恐的吸气和呜咽,几具尸首砰然坠落,鲜血漫洒,全是一刀封喉。
浓郁的血腥气随风而散。
“没人了,都上来吧。”头顶传来冷漠的声音。
叶星辞和其余人登上小山顶,朝孙总旗挥臂,示意危险解除,随后问:“罗兄弟,没受伤吧?”
“几个老家伙,还不至于伤到我。”罗雨神态悠闲,背靠石头,细细擦净刀刃的血迹,以免生锈。
叶星辞自愧不如,恨自己临战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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