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的双目倏然圆眼,声音微颤:“你、你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做的?不可能!单凭一个模糊的印迹——”
“我还有佐证。”叶星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指着旗上的“吴”字,“这是针线绣的,不是画的。”
四哥点头,目露不解。
“出于个人喜好,弟弟在北方自学了刺绣手艺。”叶星辞羞赧地顿了一下,“刺绣有许多针法,这面旗上的字,是回针绣。”
他抬眼,定定看着四哥,顿挫有力道:“吴霜将军的军营里,所有涉及刺绣的军旗,都是飞针绣!四哥,你拿来的这面旗,是仿造的!”
凡我所学,必有所用。绣废了好几条手帕才磨练出的细致,可不是白给的。
四哥猛然咬住下唇,感到不可思议,脸色阴沉,呼吸沉重。
叶星辞替他说出了想法:“四哥,我怀疑是齐军里有将佐为中饱私囊而纵兵劫掠,又将罪责甩在昌军头上。你查查,是不是有人在城里欠了赌债之类。”
四哥沉沉点头。
他沉默半晌,才艰涩地开口:“小五,我会调查,你先别对那位吴将军说你的发现。她问起,就说没谈出结果,过几天接着谈。”
叶星辞应下来,也叮嘱四哥帮自己隐瞒:“你别说我在这,对谁都别讲,我不想让事态更复杂。你就说,旗子上的猫腻,是你自己瞧出来的。否则父亲知道了,会认为我不忠不孝,东食西宿,帮外人开脱,还可能迁怒于我娘。齐军能在内部消化此事,两国不再对峙,是最好的结果。”
“我懂你的难处。”四哥拍拍他的肩,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咱哥俩接着叙旧。再给哥讲讲,你在北方吃到什么好的了?这一身腱子肉,真结实。”
叶星辞天花乱坠地讲了起来,宁王府的厨娘手艺棒极了。
“有相好的姑娘吗?”四哥嘴角一挑。
有相好的汉子,叶星辞差点说。他红着脸,摇了摇头。因竭力掩盖害羞,而显得更羞。
四哥哈哈大笑:“别装了,你学刺绣,不就是为了跟姑娘有话聊吗?”
是为了给汉子绣手帕,叶星辞无言地笑笑。
“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四哥顽劣的孩子气模样和弟弟如出一辙,“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已经通晓人事了。”
唉,通了,天天通。
叶星辞咯咯地笑,四哥站了起来,要跟他摔跤,却发现已经摔不过他了。
又聊了半个时辰,临别之际,四哥一拍脑门:“哎,差点忘了说。太子在城里,你要不要见见他?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叶星辞心弦一颤,笑意凝在嘴角:“他哪天到的?”
“半月前。他奉旨巡边,我们一路来的。”
为何太子一到,就出事?叶星辞胸口发凉,仿佛盘踞着一条毒蛇,正用冰冷的蛇信舔他的心。
一个疯狂的猜想,钻出脑海,挥之不去。
“我……先不见他了。”
叶星辞不想见太子,尽管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隐约觉得,太子就像一滴悬于一盏清水的浓墨,只要触碰,便会颠覆一切。
第281章 火上浇油
“殿下怎么了?”叶星辞打听,“听说,他在宗正寺关了几天……”
四哥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内情:“父亲说,皇上与太子,在孝淑皇后的遗体前发生些争执。皇上气疯了,太子真疯了。后来,皇上气消了,太子正常了。挺严重的,太子差点就被废了。”
叶星辞神色晦暗,将拳头放在唇边啃咬。
“你想说什么?”四哥目光一凛,沉声道。
“四哥,我有个忤逆的猜想。”叶星辞放轻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会不会,是太子做的?”
四哥顿然皱眉,连说荒唐:“为何如此揣测储君?太子温文尔雅,父亲非常欣赏他,只恨自己没有第二个闺女。”
叶星辞道出理由:“因为一旦有战事,万岁为朝局稳固,就不会废太子。太子想通过战争,向外释放他与皇上的嫌隙。也想介入兵权,立下功劳。”
说完,他苦笑摇头,自己也觉得天马行空。
太子无所顾忌地撺掇楚献忠反叛,因为那是外人,他不可能屠戮自己的子民。
“小五,你……你跟从前不一样了,怎么想得这么深?”四哥端详他,像刚认识。
叶星辞叹息:“驸马成为摄政王,是一步一坎。我陪在左右,不得不多想。”
“那也不能胡思乱想啊。”四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待我回去查一下,过几日再碰面。”
返回奇林的路上,叶星辞心绪不宁。时而想娘,时而想太子,时而想远在顺都的爱人。
吴霜瞄着他红肿的双眼,温柔而直白地关心:“你被叶四骂哭啦?”
“没。”叶星辞使劲眨了眨眼,想给眼皮消肿。
“会面的结果不好吧。”吴霜道,“他还是要我交出三十个人?哼,做梦!”
“其实,谈得也不赖。我们约好,过几天再谈。”
吴霜问为什么哭。
叶星辞想了想,弯起双眼:“那位叶四将军在帐篷里切葱。”
吴霜笑笑,双手撒开缰绳,放在唇边,以手埙吹起悠扬的小曲。音色却凄凉,像一个人在呜咽,随风卷荡于旷野。
半晌,叶星辞听出,是楚翊教自己的那首乡野民谣:糖包油糕蘸上蜜,我与娘子好夫妻。落花生角角剥了皮,心里的人儿就是你。
而楚翊呢,是跟恒辰太子学的。
风陡然狂烈,吴霜放下双手,低头用掌心抹了抹眼睛。睫毛湿润,但不见泪光。
叶星辞想,她的压力太大了。
她的脆弱,是过刚易折的那一种。有良心的人,总是用道德狠狠鞭笞自己。她要给两国一个交代,又要对得住手下的兵。她希望朝廷的钦差能交涉出理想的结果,却不顺利。
可叶星辞答应了四哥,先不说那些猫腻。
“别难过,也许过几天就没事了。”叶星辞轻声道,“我已经请对方再行勘查,询问受害村民。没准是附近的山贼盗匪造孽,嫁祸于昌军。”
“我没事,风里有人切葱。”吴霜爽朗一笑。
叶星辞又琢磨起太子的事。太子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皇上震怒。总不会,是给了皇上一耳光?嗐,不可能。
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当夜就出事了。
状况报到中军营垒时,叶星辞正和吴霜对弈。
二人都是臭棋篓子,主要是为聊天,交流兵法心得。不知不觉,从兵法聊到吃法。听说她也爱吃肉,叶星辞兴致更高,讲起猪蹄的十种绝味做法。
传令兵在他讲到“椒盐花生碎烤猪蹄”时冲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刚才点卯,发现少了三什。
“三十人?”吴霜捏着白子的手陡然一攥。
叶星辞心底窜过不祥的预感,问:“是不是住在城里啊?”
“眼下正在备战,全军止宿军营。”吴霜眉头紧皱,丢了棋子,阔步离开大帐。
起初,那一路兵的长官说不知情,又说在城里喝酒。在吴霜的厉声逼问下,才含泪嗫嚅:“吴将军,他们去齐营主动认罪了。我默许的,你斩了我吧。”
吴霜愕然。
“啊?!”叶星辞大惊,动摇了判断,“真是他们干的?”
“当然不是!”那人梗着脖子,“是兄弟们甘愿赴死,化解干戈。”
“天啊,哪能抢着往身上扣屎盆子!”叶星辞急得眼前发黑,只觉天旋地转,“错了,错了!万万不该啊!”
“添乱!胡闹!”吴霜悲愤地嘶吼,跨马朝辕门疾驰,要追回三十个弟兄。
叶星辞问他们走了多久,得到的答案是,一个时辰。
他哀叹一声,飞身上马,拦下吴霜:“来不及的,他们已到重云关了!入夜了,箭矢无眼,你不能犯险!明天一早,我去讲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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