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公子并不喜欢“楚奚”。
嵇临奚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他那时想的是如此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于是胆大包天去主动轻薄,虽然只轻薄了一点,但他那时其实已经察觉出美人公子若有若无的抵触,却仗着自己立了功劳,得寸进尺。
不过是美人公子心善,念着他有功劳,不与他计较罢了。
那时的“楚奚”是坑蒙拐骗的流民,是丑态百出的低阶人等,是色意不曾掩饰的流氓。
那样的“楚奚”,不会被美人公子喜欢,所以也不会被嵇临奚承认。
到底是惯会扯谎的骗子,短暂的失措后,嵇临奚很快镇定了下来,匍匐在地下仰着头阿谀奉承道:“殿下不知,小臣努力科举进入朝堂,为的就是替生民立命,当初小臣受举荐来到京城相府,以为相爷就是小臣的追随之人,没想到相爷是为了自己儿子科举舞弊的小人。”
“小臣当时大失所望!正心灰意冷之时,是殿下出现,不知道殿下还记不得殿试那日,您为小臣戴帽,说了你等三人,当谨记坚守初心,日后为国为民,那一番话令小臣眼前乌云散开,如见天日啊!”
“从那时起,小臣就明白,太子殿下才是小臣真正要追随之人呐!”
掷地有声!
第73章 (40000营养液加更)
闻言,楚郁脸上露出微微的动容神色,“竟然是如此吗?”
“小臣之忠心,天地可鉴——”嵇临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给剖出来了。
虽然前面的话都是假的,但美人公子确确实实才是他真正要追逐之人,他从一无所有的邕城混混到现在京城官员,为的除了权力以外,不就是能讨得美人公子的欢心吗?
垂下眉眼,楚郁脸上神情若有所思,他托着脸颊,指若葱根,就在嵇临奚忍不住要去看时,他放下了手,跟着垂落的宽袖也挡住了他的手,只露出一点莹白指间。
“孤信你,嵇御史。”温温柔柔的嗓音从那粉红柔软的唇瓣中吐出,“从上次献银一事,孤就看出嵇御史你是一个心怀民众的好官,也是一个好人。”
不,他不是。
他奔着功名利禄而来,是一个烂人。
只他要在美人公子面前藏好自己的那张鬼皮,画一张人面,欺骗美人公子自己是一个忠臣。
“殿下知臣志向,臣便死而无憾了。”
嵇临奚痴痴地说。
纯黑小人被黑白小人张开大口吞入腹中,嵇临奚自作主张道:“为今之计,想要稳住太子之位,便是明日早朝殿下主动站出,说关于那条谏言还是略显青涩,朝中除皇后一派官员,小臣还能拉几位官员来为殿下说话,有关于赋税改革一事,不如等日后殿下登基,选一个信任的官员细细写一道折子,述清可行之法递到殿下手中,如此朝臣之怒也不会多牵连到殿下。”
楚郁摇了摇头,“多谢嵇御史好意,但是不用了。”
“为何?”
楚郁看向开着的牗窗,望外面的夜色。
“这条谏言此刻一旦从孤嘴里收回,此后陇朝十三州的百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中。”
嵇临奚疯狂转着脑子,那日早朝之事回去后他精心打探,已经将所有的前因后果弄得明明白白。
他是察言观色又敏锐之人,从太子这一句话里,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莫非……殿下压根没打算真的让这条谏言成真?”
楚郁回头,惊诧地望他。
这样的神情,验证了嵇临奚心中的揣测。
既然是没真的打算让这条谏言成真,又为何要当着朝臣百官说出?
嵇临奚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陛下想拿殿下当剑又当盾?他早就想从百官身上刮钱,却不敢自己亲自动手,殿下入了朝堂,陛下设下此局,明目张胆算计殿下,让殿下主动提出,他顺水推舟,既能稳住自己的皇位让百官的仇恨聚于殿下身上,又能从百官身上刮钱?”
好处都自己占了,骂名全让美人公子来背。
这样的计谋,嵇临奚也不得不称一句精妙毒辣,便是知道是一场阴谋,以美人公子良善的性子,也不得不迈入其中。
能当上皇帝的,果然不是蠢货。
他又是心疼得很了。
“可殿下也不用说得那么夸大其词。”稍微说软一些,不也能有这样的效果?
楚郁看他半响,轻笑着道:“嵇御史,你真是千伶百俐。”
“只可惜……”止住话,他端起茶来,别开视线。
可惜什么?
嵇临奚抓心挠肺的好奇,他总觉得这句话与自己有关,若殿下能说完这句话,说不定自己就能更靠近殿下一些。
只太子没有说完这句话,钓得他心中七上八下。
放下茶,楚郁再度望向他,“人生能得一知己,乃至幸之事,嵇御史明白孤,当与知己无异。”
明明烛火下,眼睫投下温柔平和的阴影。
“孤也不瞒嵇御史,废太子之权握在父皇手中,孤如父皇所愿,父皇得一人安稳,孤得十三州安稳,只一时不知好歹天真愚蠢的骂名而已,若连这也不能背负,那这太子之位,我也不堪为之。”
“既要背负一时骂名,多背一些少背一些也没什么区别,但若能为天下子民争取多一点利,福泽于万民,最重要之物已得,又何须在意那些不应在意之言?”
嵇临奚怔住了。
他是眼中只有自己的小人,不明白为何美人公子为何能有此念,只手指蜷缩,忽然觉得自己在美人公子身前,好像又变成了邕城那个下作狼狈的楚奚,一切污浊无所遁形。
“是小臣眼界窄了,到现在,才明白殿下深意。”
“无碍。”那双眼眸,优柔地望他,与他梦中臆想的美人公子隐约重叠在了一起,“只愿今日我们此言不会外传,孤将嵇御史视为知己,才坦诚相待。”
“连燕淮,孤也没有告知,还请嵇御史不要辜负孤之信任。”
嵇临奚只觉耳边心跳如擂鼓,更如电闪雷鸣。
竟连燕淮也没告知,只告知了自己吗?
那岂不是,岂不是证明自己如今对美人公子来说,已然重要过燕淮?
既如此,离两相交心水乳交融还会远吗?
压住喉中急促气喘的气息,还跪在地上的嵇临奚,仰头一字一句坚定无比,“今日之事,小臣定烂在腹中,不会叫旁人知晓半个字!请殿下放心——”
夜已至深,楚郁一个眼神示意,让云生将嵇临奚扶起,口中温和道:“有嵇御史这番保证,孤就放心了,现下时辰已晚,听闻嵇御史最近忙于查案,就不耽搁御史了。”
嵇临奚想说耽搁得耽搁得,耽搁一夜都没问题,但见心上人已经扶桌起身,知是不能再留了,只跪拜行礼,“小臣恭送太子殿下——”
忽然想起袖子里那封信,他连忙拿出来,握在手中爬起来追了上去,在云生正要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来到楚郁身前,急切问道:“殿下,这封信、这封信可是您寄给小臣的?”
清透的视线落在那信纸上,片刻后,楚郁抬眼,微笑摇头,“这封信不是孤寄的,可能是燕淮寄的罢。”
“嵇御史,孤走了。”略一点头,云生将门打开,楚郁不再回望,抬步走了出去,院子里燕淮正在石桌旁坐着,见到楚郁出来,起身,“殿下。”
楚郁嗯了一声,“燕淮,孤回东宫了。”
“臣送殿下出去。”
目送着心上人离开,下人来到嵇临奚身旁,说送他出去,嵇临奚重新披上黑衣外袍,走出忠南侯府的他,停住脚步,将那封信撕成几瓣,随手扔在地上。
既不是美人公子送来,这封信,也没有留在身上的必要了。
回头,看着忠南侯府外空空荡荡的大门,他嘴角冷冷扬起。
美人公子心善,不与那群臣子计较。
可他嵇临奚是睚眦必报之人,最擅长的便是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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