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嵇临奚走到桌旁,关切问道:“可是今日上值的时候遇到了点烦恼?”
“临奚……不,小臣不才,关于京兆府尹经手之事也有一些了解,愿为殿下分担。”
楚郁回过头,琥珀一般的眼眸,注视着他。
“其实不止京兆府之事,更多的是……”他欲言又止。
嵇临奚忙追问。
“孤观御史丞大人的府邸,好似是要大修一番……”楚郁手掌托着脸颊,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说:“只孤回到京中无什银钱可用,虽为太子,库房里却是空荡荡的,看到此景,就忍不住想,孤这个太子做得还不如御史丞大人……”
嵇临奚哪里会等他说完呢,这一番说出来的话,已经叫他无比无比地心疼了。身为太子,身份如此尊贵,却没有什么钱花,定是上次筹集赈灾银两的时候,将自己的库房掏空塞在里面了。到底是自己不够努力,若他足够努力,当初也不会让太子掏自己的私银。
他情难自禁地蹲在地上,去扶楚郁的手,那雪白柔嫩的手落入他粗糙的掌心中,被他贴着脸颊。
手指一缩,楚郁却到底没从他手中抽出。
嵇临奚表露着自己的真情:“殿下若是不嫌弃,小臣的钱便都是殿下的,殿下尽可拿去——”
垂下眼睫,楚郁动容望他,“全部也可以么?”
“自然是可以的!”嵇临奚连忙道。
“御史丞大人不心疼?”
要说一点都不心疼,那是假的,嵇临奚是人,还是贪财好利的小人,不是什么视钱财为粪土的圣人。对他来说,只有钱足够多身边才有安全感,说钱是他的半条命也不为过,这么多的银钱,全都要给出去,他也……也确实有一点肉疼,但身份尊贵的心上人如今身上没有钱用,这是天大的事,他若不能为对方解决这个问题,又怎么配当一个好丈夫,好男人?
“不……不心疼。”他逼着自己装出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故作潇洒道:“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殿下为国为民,若这份钱财能帮助殿下,小臣就心满意足了。”
楚郁定定注视着嵇临奚,俄顷,他忽然笑了,“骗你的,御史丞大人。”
嵇临奚心中重重一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面前的心上人眼中那抹微妙的捉弄,像猫抓老鼠一般,抓到了蹲着拿爪子拨弄,看老鼠惊慌瑟缩,甩动着背后尾巴。
一盘葡萄被下人端了上来放在桌上,待对方离开,楚郁捉了一颗扔进口中。
这葡萄是嵇临奚专门为了迎接他到来准备的,只这么一盘,每颗都汁水充沛,甜如蜜,一颗价值十几两银子。
只楚郁不知,以为嵇临奚平日里享受的就是如此。
他话说得温柔:“孤身上现在虽没多少钱,但也犯不上拿朝臣的钱,真要拿了,那不就是……收受私贿了吗?”
“你说是吧,御史丞大人?”
嵇临奚不知为何,心下发痒得厉害,痒得他想扒开衣领去抓挠,但心脏在肉里面,就算抓也是痒的。
收受私贿,为什么自个儿听起来,就像私相授受呢?
他咕咚咕咚地吞咽着口水,结结巴巴开口:“不,不算。”
“怎么能算呢?小臣把钱给殿下,不要任何好处,就不算收受私贿了。”收受私贿的罪名在陇朝律法解释中收取他人财物为其谋利,换而言之,若只是他人心甘情愿献上财物而不索求办事,也算不得收受私贿。
楚郁刚才还只是笑,现在却是笑出声,桃花眼弯成月牙的形状,“御史丞大人说话真有趣儿。”
他从嵇临奚怀中抽回自己的手,手掌往下低垂着,又往上抬了抬,云生立刻领会,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嵇临奚现在都还觉得在梦里。
他从前只见过温柔美貌的太子,何曾见过故意戏弄他的太子,不,他也是见过的,邕城时对他说:“若是垫得太高,不小心摔下来,岂不是尸骨无存?”的太子,还有在边关时,暗戳戳顶了他一下却又面露无辜的太子,只以前都是转瞬即逝的隐晦,哪里像现在这般明目张胆?
眼看楚郁又要伸手去捉葡萄,他连忙坐在一旁,剥了外面皮后,放在玉碗中,亲手捧到楚郁面前,“殿下请用。”见那玉白的指落入碗中,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心中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现下这般模样,和两人成亲以后的岁月静好有什么区别?
楚郁只吃了一颗就不再碰了,修长的指上沾染着葡萄汁液,粘腻带一点水光,他又说自己忘记带手帕了。
嵇临奚痴痴望着。
哪里用得上什么帕子,只要自己张口舔几下,就舔干净了。
克制住这种冲动,他忙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又自己起身放在水里过了一遍,拧得半干,递到楚郁面前,殷勤道:“殿下请用。”
擦干净手后,楚郁不再碰葡萄,而是拿了一块茶糕,他确实是饿了,下了朝就去京兆府,忙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这茶糕是嵇临奚让府中下人最京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里买来的,他浅咬了一口,又不动声色咬了第二口。
嵇临奚还在追问他,“若不是为银钱,殿下又是为何事忧愁呢?”
“说不定说出来,小臣就能帮忙殿下呢?”
喉结鼓动,楚郁吞下口中清淡可口的茶糕,这便是他来见嵇临奚最重要的事了,虽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那些梦与嵇临奚脱不了干系,但并不笃定确实是嵇临奚本人所为。
那荒诞难堪的梦不能再做下去了,已经影响了他的生活。
他说:“孤最近一段时间,时常会做一些噩梦……”说这话的时候,他打量嵇临奚神色。
闻言,嵇临奚脸上满是怜惜心疼焦急,“做噩梦?怎么会做噩梦呢?是不是白天遇见一些事吓着了?又或者睡眠不好?”
“那噩梦里,常常有一人,纠缠孤不放,孤想躲也躲不了……”
嵇临奚是半点联想不到自己的身上的,毕竟在他的梦里,他自认是两情相悦,而非苦苦纠缠,闻言当即勃然大怒,“是谁!是谁纠缠殿下!”又焦急询问,“那人在噩梦里可有伤害殿下?”
楚郁不语,只一味沉默望着他。
嵇临奚却以为太子害怕了,不敢说。他自顾自揣测着,肯定是伤害了,若没有伤害,太子又怎么会说是噩梦呢?
莫不是王相、皇帝、安妃?
是了,他也做过这样的梦,梦里太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王相和皇帝张牙舞爪百般恐吓,若不是自己如天神般出现,还不知道太子要经历怎么样的恐惧。
他神情一变再变,从思忖到恍然大悟再到满面怒色,唯独没有楚郁想象中的心虚与哑然。
嵇临奚竟然不知么?
楚郁微微蹙眉。
难道梦的事和嵇临奚无关?不……若和嵇临奚无关,他梦里为何就早早出现嵇临奚,在嵇临奚没出现在京城以前,他以为……以为自己做那样的梦,是被“楚奚”……
一想起“楚奚”,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出现在邕城时对方不知廉耻打蛇随棍上的模样,楚郁眉心狠狠跳了跳。
“御史丞大人也会做梦么?”他不动声色敛下心中情绪,笑意盈盈地问。
嵇临奚是有问必答:“是人都会做梦,小臣是人,自然也会做的。”
“不知做的都是些什么梦?”如此玄妙之事,他必须要弄清楚其中关窍,好找到解决之法。
“这……”有问必答的嵇临奚卡住了词,视线飘忽,“这……”
当然是春宵一梦,还是与面前心上人的。
两人在梦里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夫妻,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床被,更不知道互诉多少次心意。
他一时之间,不敢看梦中的正主,口中说:“都是让人沉溺的美梦,只是梦醒了,就很快忘记了。”
“殿下为何会问小臣……”他抬起头看,却见放在心尖尖上的美人正撑着脸颊歪头看他,那薄薄的紫衣衣袖也覆在掌心中,从手掌边缘垂下的紫色衣袂,恰如梦中的手帕,就那么遮住了一部分的面容,让他瞬刻回到美梦中去,一时再难自控,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喉结鼓动非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