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前面!”火光中,他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
嵇临奚忍住头中迟钝,拼尽全力爬上去,手掌中满是利刺与扎进去的尖锐石砾。
他以为自己能赶上的,他甚至为自己能赶上心中凭空生出无数喜悦,他拿出怀中揣着的令牌,那句急切的住手还没高喊出来,就看到一片火光里,从他面前纵身跃下的白色身影。
浑身血液在那一刹那凝结成冰,嵇临奚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在那一刻也冲出身体,跟着心心念念的人一起跳了下去。
“殿下!”
“殿下!!!”
他心魂俱碎,奔至崖边,再也顾不得所有,什么也没想,翻身就跟着跳了下去,看到太子坠入水中,更是心碎欲绝,口中想要呼喊,却因剧烈的风啸灌进喉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哗啦——
水面破开两道巨浪。
嵇临奚曾经为了躲避官兵追捕,跳过几次水,知道怎么入水才能让自己受到的伤害最小,但高度差太大,饶是如此,胸口处依旧在那刹那间,产生濒死的剧痛感。
他极好的视力在这刻派上用场,模糊的黑暗中看到太子在往水下沉,拼命往下游的嵇临奚,终于在某一瞬抓住了日夜都在追逐的月亮,他拽住那纤细的腰肢,将人拽到自己怀中,深屏住一口气后,吻上那双柔软冰凉的唇瓣,往里面渡着自己的气。
头顶的水流有些湍急,嵇临奚此刻已经没了力气抱着太子游上去,他死死将人抱在怀中渡气,等到感觉到水流的流速变得平缓了,这才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人带了上去。
大口呼吸着两口新鲜空气,他立刻弯身呼喊怀中的人,“殿下!殿下!”
头顶的月光洒落下来,楚郁已经昏过去了,他侧脸抵在嵇临奚胸膛,墨发湿漉漉的贴在嵇临奚身上,嵇临奚看了眼四周,他知道一些草药学理,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垫在地上,把人放在上面,踉跄着走去,借着月光摸索着寻了几株草药,拿着石头锤出汁液来,水一混,连忙送至楚郁唇边,喂着喝下去以后,抓起剩下的草药渣子囫囵塞进嘴里。
“殿下……殿下……”他又喊。
楚郁还是没醒来。
嵇临奚回身继续望着四周,咬了咬牙,在夜色中掰来一堆树枝的他,将它们搭成一个简陋的窝,树叶一层一层撒在上面,把太子搬进窝里,二人互相依偎,怕太子太冷,他脱去自己剩下的衣物盖在两人身上,将太子腰间的腰带解松一点,手臂钻进去,隔着最里面一层的衣物抱住太子,感受肌肤传来的温热温度,还有呼吸间的□□起伏,嵇临奚脑中一直紧绷的一条弦,终于在这一刻松开来。
“没事的……没事的……”他轻声安抚着,“殿下,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穿过枝桠缝隙,银霜一般的月光洒落进来,靠在他怀中的人,面容在昏暗中已经慢慢有了血色,神情安宁。
……
楚郁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过,沉得他觉得自己像是死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只眼皮上传来刺目的光彩,他在这光彩中被唤醒,迟缓地睁开双眼。
“殿下、殿下,你醒了?”
好吵。
楚郁记得楚绥年幼时兴奋冲冲带来一只鸟给在文华殿的他看,说是一只雄性的珍珠鸟,那只鸟的喙是红色的,下巴和额头是灰色的,两颊又是橙红色,下半边的肚子是白绒绒的羽毛。
那只鸟太吵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他说很吵,楚绥说它就是这样的,昨晚还叫了一夜。
眼前的世界从一片纯白里渐渐分明,映入眼帘的,是肩膀上挂着一条青色发带,赤着上半身望着他不放、他以为还在京城里的嵇临奚。
楚郁:“……”
他以为是幻觉,于是再度闭上眼睛。
“殿下!殿下!”欣喜的呼唤一下变成焦急的呼唤。
楚郁睁开双眼,眼前还是那赤着上半身的人。
“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是头很昏还是胸口很痛,还是喘不上气还是……”赤着上半身的人俯身来问他,似乎还想把他衣服扒了检查情况,眼见那大手已经伸到他衣领上,楚郁终于抬起手,按住了它。
他虚弱地微微一笑,嗓音沙哑:“没有哪里不舒服,多谢嵇侍郎关心。”
其实哪里都很不舒服,头也昏胸口也痛后背也痛,气也微微喘不上。
但真说出来的话,身上的衣服也许就不保了。
听到他的回复,嵇临奚方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追问道:“那身体发烫吗?殿下?”
楚郁:“……不烫。”
“真不烫吗?”
“……嗯。”
嵇临奚这才又松了一口气。
“嵇侍郎……”
“殿下!”回应他的人,几乎是他话刚落就立刻出声了。
“你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嵇临奚在太子移开的视线里,终于发现自己此刻还是赤着身子的,他连忙将衣物拿起,窸窸窣窣地穿了起来,穿好后立刻回身请罪:“请殿下恕小臣无礼唐突之罪。”
已经不是第一次无礼唐突了。
早就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楚郁,正回了目光,他想起身,可身体太软,四肢使不上力气,穿上衣物的嵇临奚连忙将他扶起,被扶起来坐着的楚郁,看着这由树枝搭起来的窝,又看了眼两人湿漉漉的衣服,昨夜的记忆终于回笼。
为了躲避刺客的追杀,他跳了崖,他听见有人喊殿下,意识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有人抓住了他,抱住了他。
嵇临奚跟他一同跳崖,救了他?
本就昏沉的脑袋有那么一瞬又成了空白混沌的一片,楚郁张了张唇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不是最重权力想尽办法往上爬吗?为何要奔赴天白山来救他,这一救,在王相安妃,还有明王那里,就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了。
他给了嵇临奚能保全自己的机会,嵇临奚却不要。
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
许是天眷顾,今日没有下雪,也没有冰霜,出了太阳,嵇临奚一直在眼巴巴地等他醒来,现在他醒了,就要把他抱出去晒太阳。
楚郁实在没有力气出去了,身体只要一动,后背就是牵着的疼,只能由嵇临奚抱出去,就坐在树枝搭着的窝前,一点一点弯下腰,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膝盖,晒着太阳。
他脑袋到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就像是有一层雾在里面,怎么挥都挥不去。
阳光落在身上,刚感觉到一点暖意,风一吹过,就激起阵阵寒意。
楚郁打了一个颤。
嵇临奚忙把他抱回窝里,将头顶的树枝拆了,这样就不用吹到多少风,也能晒到太阳。
“殿下,救兵还不知道何时会来,趁着今天出太阳,小臣帮您把衣服晾干,穿在身上就不会伤身了。”他说。
楚郁知道嵇临奚说的是对的,但当着嵇临奚的面脱衣服,他真的做不到,况且脱了就是光着身体,嵇临奚这样的体贴之人,又怎么会让殿下陷入这样的为难,说可以先拿他的外衣遮盖,等到干了再换。
“那你不晒吗?”
“现在还早,等殿下的干了,小臣再晒自己的,小臣可以先晒里衣。”
楚郁犹豫片刻,答应了。
嵇临奚背过身去,楚郁呼吸一口气,解开腰间的腰带,然后抓着衣领,将湿漉漉的衣物一层一层脱下来,手上的动作牵扯后背,他蹙眉忍住,望着嵇临奚,一点一点把嵇临奚的外衣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好了,嵇侍郎。”
嵇临奚回身,就见自己宽大的外衣盖在太子身上,太子只露出一张脸,分明依旧沉静如水的神情,但因湿润贴着脸颊的头发与发带,就像刚从水里捞出的小猫,而那小猫眼中藏着警惕地望着他。
他的心就这么在胸腔里震颤不止。
原本感觉清醒许多的脑袋,在这一刻,又像是踩在云中,一切都变得微微晕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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