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谁都怕死,越是坐得最高,拥有的权力越多,就越害怕自己一眨眼就变成一捧黄土。
房中坐着的都是他手底下信任的官员与府中长史及幕僚,嵇临奚也在其中,因为身份特殊,王相将他安置在无人看见的厚重帘后。只这个举动,已经看得出来王相把他当成半个自己人看待了。
“此次本相召各位前来,实是有事要与各位相商。”
“但请丞相开口,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众人统一说道。
“既如此,本相也不卖关子了,两日前的夜里,圣上重疾突发,命悬一线,好在安妃娘娘及时喂下明王从民间寻来的神药,这才转危为安,但身上情况依旧令人担心。”
“如今朝堂由太子把持,圣上不知何时殡天。”‘殡天’二字,王相闭眼,神色看起来十分哀伤,却说得轻描淡写,“眼下这般情况,我等臣子效忠的下任君主依旧悬而未定,但陛下俨然属意明王,所有的皇子之中,也只有明王最为孝顺仁善,此次若无明王寻来的神药,只怕圣上……”
他话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
但在场的官员已经明了他的意思。
帘子后面,嵇临奚神色平静喝了一口茶,还朝身旁服侍他的下人笑了笑。
现下安妃在紫宸殿为皇帝侍疾,无法出宫,明王不便明面上笼络朝臣,于是王相便成了两人最好的喉舌。
“太子虽有朝政之能,却无治国之义,倘若叫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必定将朝堂搅得动荡不安,乱了江山社稷。”立刻有官员站起来说。
“明王殿下忠义仁孝,安妃娘娘更是对圣上情深似海,我等若能效忠这样的主子,此生也再无遗憾。”
“我等愿为明王殿下与安妃娘娘效力!”
“愿为明王殿下与安妃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官员们纷纷附和,何等群情激昂,恨不得今日就辅佐明王登基,自己得以平步青云。
他们也知太子上位,自己与王相同一条船上没有好下场,这才如此果断维护明王。
若非太子是邕城的美人公子,嵇临奚想也是其中一员。
王相笑了,拱起手朝青天,说:“今日诸位大人之忠心,本相定会上表安妃娘娘与明王殿下。”
众人散去,嵇临奚这才起身,从帘子后转了出来,“义父。”
王相坐在椅上,看他神色满是和蔼,“刚才之事,你也听见了。”
嵇临奚说:“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多谢义父信任。”
“为父就知道,你是最聪明不过的人。”王相朝他招了招手,嵇临奚走了过去。
“坐吧。”王相示意自己身边的位置。
嵇临奚端端正正坐了过去。
“青奚啊。”王相叫他的字,关心问:“太子身边,你那里如何?”
嵇临奚答道:“如今太子很是器重下官,许多事都交到下官手中去办,沈闻致那里,下官已经叫左詹事去做了,保管他在詹事府没有出头之日。”
他又冷笑一声,说,“但他在詹事府对下官来说,始终是个威胁,得想个办法把他从詹事府弄走,只可惜他才入詹事府没多久,未到时机、不便动手。”
“沉得住气才好。”王相说:“只是沈闻致的存在,本身就是你以后官路的威胁,如今圣上那里岌岌可危,为了沈闻致铺路,沈休这个老东西必会去紫宸殿朝圣上请辞,换沈闻致的再一步迁升。”
嵇临奚还想着怎么逼迫沈太傅卸掉太傅这个职位,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要如了他的意,但换沈闻致再迁升?他做了那么多,才爬到如今吏部侍郎的位置,沈闻致只在翰林院里下下棋,看看书,就要爬到他头顶上去了?
这个残酷的现实,令他的脸色都扭曲了。
王相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世事就是如此,朝堂需要制衡,如今你气焰太盛,圣上与太子必然放心不下,扶持身世更好的沈闻致与你抗衡,在他们看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更别说太子压根没打算登基后让你活。”
他端起茶来,浅饮了一口,悠悠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斩草除根。”王相落下的声音,轻飘飘又斩钉截铁。
风雨吹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王相也不看嵇临奚的脸色,闲适朝身旁伸手,他身侧的桌上还放着装鹦鹉的笼子,旁边就是饵料,捏着金做的的小勺,王相垂首,耐心喂着。
“如今沈闻致还未真正步入过朝堂,也没人敢想会有人要他的命,现在不除,等到他日沈闻致与你真正作对,手段也娴熟起来,你将再难抗衡于他。”
“太子要他,不要你。”
“他身后还有沈家三百年清名的名声,朝中清流,天下间的读书人都会为他背书,亦有权势不小的兄长扶持,你再怎么折腾他兄长,太子一句留人,你要不要留?”
“你得留啊,青奚。”
“只有这个时候除了沈闻致,太子短期里没了能够制衡你的人,才能真正倚仗你,等到他后面寻到人了想扶持,但那时你已大权在握,太子还能拿你如何?”
“它日圣上薨逝,夺位之争,你周旋太子与明王之间,背后筹谋,不管谁胜,你都还是你高高在上的嵇大人。”
“为父是老了啊。”王相说,“太子胜,我死无葬身之地,明王胜,我好歹还能有个体面的死法。”
“可想清楚了,要留还是要杀?”
嵇临奚怎会不想杀了沈闻致?
他想得要命,有时梦里都能梦到自己一刀把沈闻致捅了个对穿。
只要沈闻致死了,自己就能真正成为太子倚仗的唯一一人,其他人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除了沈闻致。
他的官场之路就会一帆风顺。
感情之路也会失了最大的阻碍。
未来坦途,再无风雨。
那句太子要他不要你就像是魔咒一般,诱得嵇临奚所有的邪念都窜了出来,他抓着手中的茶杯反复用力摩擦,最后离开椅子,跪在地上,说:“下官愿听相爷派遣。”
第168章 (补三更)
“若您不忍下手,小臣也愿为代劳。”
王相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
他第一眼看到嵇临奚,就知道这人满腹野心,是个真正的真小人、另一个他,甚至比他还要贪得无厌。
偏偏上天给予了这样的人灵活的脑子与智慧,与天生天养的饕餮无异,所以当太子真的举荐嵇临奚为吏部侍郎时,才叫他如此意外,太子怎会看不出嵇临奚本性,重用嵇临奚。
但若是拿嵇临奚当靶子,利用完就扔,用来为沈闻致铺路,一切便也就能说的通了。
太子本就是这样的人,仁善却也冷情到极致,否则又怎么能让圣上百般忌惮,却始终不曾真的废太子。
帝王便是如此。
“可惜啊,太子。”他扣下手中勺子。
“可惜什么,义父?”嵇临奚没能等到安排,听到他说这一句,便问出声。
王相说:“若他当初不对我叔父一家动手,说不得我现在真能辅佐他呢?”
便是邕城他叔父一家的死,叫他明白太子对他存有杀心,第一次出宫,就以他叔父一家的性命祭旗,等到它日登基,祭旗的就是他王炀的血了。
嵇临奚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王相绝不会帮助太子,一个要整治朝堂还天下清明的太子,势必会阻了王相敛财夺利的路,这句话不过是想通过他传到太子耳中。
只表面上却附和道:“是太子不识抬举。”
“相爷,您所说除掉沈闻致之事——”跪在地上的他仰头追问着。
王相明了他要杀了沈闻致的决心。
金勺放在一旁,“父亲辞官,兄长又被调查,便是为了兄长,他也要奔波往好几个大人府中,倘若其中一个大人去了京外几日不回呢?”
“偏偏他又运气不好,一个柔弱文臣,路上正遇上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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