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临奚伸手,想去拍燕淮肩膀,燕淮侧身躲开了,他也没在意,收手拍了拍,意味深长道:“下官看世子在军中颇有天资,殿下身边的护卫不缺,却缺一个在军营里的亲信,若世子能成为这个亲信,只怕云护卫和下官,都抵不过世子啊。”
他当日算命胡诌,说燕淮有从军之命,如今他就要助推这个命成真。
燕淮成了真,他肖想的美人公子,还能假吗?
燕淮抿唇不语。他在这一刻,亦是想到几年前在邕城时,那个叫楚奚的神棍为他批的命。说从军才是他的正确道路,还说他命中有一大凶之劫,化吉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难道果真如此么?
楚奚……
嵇临奚……
邕城——
他忽然眉头一皱,抬起头,目光冷冽,“楚奚?”
嵇临奚的心在他吐出那个名字时,一瞬间的时间里狠狠跳了跳,只他经历了这么多,又是生性狡诈之人,真凭实据摆在面前也要狡辩几分,更别说一个名字,名字而已,只要不是美人公子在身前,都不能让他惊慌失措流露出破绽。
他一脸茫然表情,而后像是意识过来什么,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世子怎么这样叫下官?”
看他表情不似作假,动作也没表现出什么,燕淮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眼前的人不是楚奚?
可来自邕城,名字里又带一个奚字,更别说这相似的让他看一眼就不顺眼的气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两人是同一个人。
但若是嵇临奚是楚奚,难道对方只花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流民成为探花郎?
不,绝无可能,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他不知嵇临奚为了改命为了“迎娶”肖想的美人公子昼夜不眠地苦读,不知嵇临奚一日用的纸卷就是别人用的一月之多。蜡烛烧了一根又一根,书看了一本又一本,这一条探花路,嵇临奚走得并不轻松,甚至险些丢了命。
汲汲营营,苦不放弃。
是权力,亦是美人才能支撑他到如此地步。
“没什么,是本世子刚才叫错了人。”燕淮说。
嵇临奚心想——蠢货,想不到吧,你没叫错,楚奚就是我。
“原来如此。”他虚伪地说着,又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世子。”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太子如今饱受皇帝忌惮压迫,那六皇子虽是蠢物,可有安妃和王相在背后为其谋划,我们也只能尽最大的全力去为太子分忧,给太子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支持。”
“下官也是想着你我都一同为殿下考虑,这才偷溜出来,想看自己能不能开解世子几分。”
他这番话,让燕淮一下沉默了下来。
嵇临奚也不与他多说,毕竟再多说的话,就会有暴露自己目的的嫌疑了。
话也没说错,去军中确实是燕淮最好的选择,只这只是一石二鸟里的一鸟,这第二鸟嘛,当然是让燕淮麻溜地有多远滚多远,解决情敌要手脚利落速度快,若等燕淮察觉自己心意再动手,那时晚了不说,燕淮也会提防于他。
他可是扛着锄头立志要挖下太子这朵娇骄花时时刻刻盯着的人,又怎么会给旁人这个机会,让旁人得了便宜?
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嵇临奚拱手告辞了,转身时他脸上的坦然表情一扫而空,轻蔑地用余光看一眼身后,振振袖子,他发出不可闻的冷笑。
太子只有一个,想与他嵇临奚抢,做梦。
便是两个,也不成。
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太子,其它人,再如何貌美,再如何智慧,也不会是这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
……
五万援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威慑西辽令西辽退兵,若西辽不退才会投入战场,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属地,剩下一点军士护送太子与押送罪人回京。
只在抵达京城前日,西辽三皇子惨遭刺杀,发现时现场只遗留了一些西辽人的痕迹。
西辽三皇子是被人一剑封喉,死不瞑目,看起来颇为凄惨,消息传到楚郁那里时,楚郁就要去看,嵇临奚忙把人拦住,他听着都觉得瘆人,这样瘆人的画面,若是吓到了太子让太子做了噩梦可如何是好?
“让小臣去看吧,殿下你站远一些就行。”他体贴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给楚郁,好让对方捂住口鼻。
看到楚郁接了,这才挺起胸膛往西辽三皇子死去的地方走去,那凄惨死状落进眼中,他在台狱里待久了,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监狱也去过不知道多少回,对死人一事已是司空见惯。所以只是表现得嫌弃皱眉,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拉进自己的衣角,低头去打量了一番。
那些读过的有关于尸检的书派上了用场,他看一眼那脸色和肌肤状态,就知道这人死了有多久。
于是扇了扇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回到楚郁面前,隔了几步说:“回殿下,西辽三皇子已经死了有四个时辰了,死亡时间是子时初,看样子是确实是死于利剑封喉不错。”
“你知道?”楚郁讶异望他。
嵇临奚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小臣身为御史,有查案之责,也潜心研习过尸检相关书籍,并且深入验证过,所以知道。”
楚郁定定注视他片刻,而后莞尔一笑,“嵇御史如此努力,还有什么是不能成功的呢。”
“多谢殿下夸奖,此事要……”
“尸体带着吧,回京之后,会由孤禀告父皇的,嵇御史不必担心。”
“是是是。”
车架继续启动,重新坐在马匹上的嵇临奚偷偷揉了下屁股,骑了这么久的马,实在酸麻得厉害,但他也不悔,只要心上人舒服些,自己委屈又有何妨呢?
况且殿下已经收了他的天水花,东宫一株,他院子里一株,如此相对,宛如恋人一般,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可太满意了。
历时将近两月,车架终于抵达京城。
皇帝携同百官在宫门相迎,就如饯别时一般。
先是陈公公和云生下了马车,而后陈公公将楚郁扶出。
在边关经历了一番磨砺的少年太子,面颊虽不似在京中时那些胜玉雪一样的白和滑腻,但依旧白皙,反而那点风沙磨出来的细微痕迹,让那张如梦似幻不可方物的面容多出几分人世间的气,不再如从前高不可攀,甚至还多出几分锋利的锐气,让人望一眼心中都忍不住跳了跳。
楚景亦是如此。
他蓦然发现,或许让太子去往边关是一个失败的决定,他想着边关都是一群残兵老将固守着,能让太子离开政治中心一段时日也是不错,不想那些当初随口说出的磨练话语,此时竟然成了真的东西。
如今只能安慰自己说就算太子得了军心也不能如何,边关早就不比以前,以前镇国公亲自镇守,手底名将无数,将士也多,但那些将领大部分都陆续随着镇国公的离去而离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太子深藏东宫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他不让人宣扬太子身世,也让世人遗忘了镇国公这一存在。聚于边关的军权被他打散到各处,区区一点人数,根本不足为惧。
眼见太子朝自己走来,那皎皎如明月烈日一般的面容,还有从容不迫的神色,竟然让楚景一时不自觉退后了两步,不敢再看,害怕对方再走近,就能从那双琥珀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无力老状。
“陛下——”于敬年及时扶住了他。
楚景站定脚步,心中涌出愤怒,但他面上还要露出欣慰无比的笑容,看着太子走近,他不想看那双眼睛,却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一个即将朽去的老人。
“父皇——”平静称呼他的嗓音,“儿臣回来了。”
楚景扯出笑容,伸出手掌拍了拍楚郁肩膀,“回来便好。”
一旁的六皇子笑意盈盈开口道:“太子皇兄回来便好,皇弟都念叨太子皇兄好久了,没有太子皇兄在宫里,皇弟连找人比箭都找不到。”他语气嗔怪,好似两人手足情深,曾经被他羞于提及的事,现在轻描淡写就笑着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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