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临奚先是错愕,而后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小臣谢殿下赏赐——”
说话间,他人已经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接了楚郁手中的苹果,仿佛接的不是苹果,而是稀世难寻的珍宝,只目光却落在那若玉似手的手上,连移开目光都难以做到。
心中窃喜不已,心想真心果然有用,自己也有这一日。
楚郁收回手,放着袖子落了下来,温和说:“嵇大人与孤不用这么多礼,快快请起。”
嵇临奚捧着苹果站了起来,又坐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这小板凳还是他带来京兆府的,因为楚郁总是在案桌上办公,京兆府的椅子都是坐起来高大的,于是他后面自己捎带了一个小板凳,这样坐下身高就会矮一截,也能更好与太子说话。
楚郁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个话题,只是话题由他开启,又怎么是那么容易结束的。
“殿下。”
“嗯?”楚郁后背不自觉震了一下,不妙的预感涌了上来。
“不如,小臣给你说一个故事吧,殿下可要听?”
楚郁:“……”
“好罢,嵇大人说,孤听。”
嵇临奚说了一个穷书生对名门千金一见钟情的故事。
说有一书生,贫困潦倒,平日里就是靠一张巧嘴倒卖字画为生,不务正业,直到有一日,穷书生在街市上遇见一惊世美貌的名门千金,那名门千金身旁跟着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会武功的侍卫。
“咳……咳……”刚端起茶喝了一口的楚郁猛将口中茶水强行吞咽下去,而后干咳出声。
“殿下!”
“无事。”楚郁熟稔地摆手,歪着脸颊。
“嵇大人……”
不消他说完,嵇临奚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送到他面前,“殿下可是要帕子?”他嵇临奚真真是最体贴了解殿下的人了,殿下一个动作一个开口,他就明白殿下要做什么。
楚郁回头,依旧不是他的那块。
他此时已经知道,那块帕子大抵是要不回来了,接过帕子,他擦擦唇瓣,眼见嵇临奚要伸手接回去,就往自己袖中放了去,微微端庄笑着道:“谢嵇大人了。”
楚郁正欲开口转移开这个话题,嵇临奚见他缓了过来,遗憾看了一眼被收进袖里的帕子,珍惜捧着苹果道:“那小臣继续说刚才的故事?”
“……‘……’嗯……”
故事继续。
穷书生见着那美貌的名门千金,魂魄就飘出身体,可谓说一见钟情,只他一个恍神,名门千金就消失在了视线里,苦寻不得。
本以为再难见美人,不曾想隔日穷书生上门给人作画,就在那大户人家家里再见名门千金,原来美貌的千金是京城人士,因生了病来穷书生所在的县城休养。
两相见面,美貌贵气的千金性情也温柔至极,毫不嫌弃穷书生的贫穷,两人在那大户人家相处了一段时日,暗生情愫,千金离开时,温柔与穷书生告别不说,还给出贴身银两助穷书生读书,说要与他改日再见,至此穷书生一颗心彻底落在千金身上,回去后奋发读书,参与科举考试,发誓要回报千金恩情。
到了这个时候,嵇临奚也不忘抹黑一下他认为的情敌沈闻致。
说穷书生才华横溢,本可以高中状元,但一高官公子凭借身份势力将穷书生挤到探花位置,穷书生失落之际,正遇分别已久的名门千金,两人重逢,名门千金目光满是欣赏,夸赞穷书生才华,又害羞送了穷书生定情之物的手帕。
最后说穷书生一番努力,在官场上取得不俗成就,也与名门千金成亲拜堂,两人过上了幸福无比的生活。
“故事就是如此,殿下,您觉得这个故事如何?”他情深款款地殷切询问。
两相对视,楚郁端着茶水别开目光,“‘……’嗯……是个好故事。”
“殿下觉得穷书生如何?”嵇临奚欣喜不已地追问。
既然说是个好故事,难不成……
温和的仙音,说出冰水之言:“见色起意之徒,攀附权贵贪恋权力之辈。”
嵇临奚原本满心欢喜兴奋散去,他愣愣了半响,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心脏重重抽了那么一下,却不知为何而抽痛。
但他知道,不是因为贬低,因为他自知自己本是攀附权贵贪恋权力的小人一个,可若不是因为如此,又是为什么而痛?
楚郁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望着他:“嵇大人,若因一个人的容色和身份而喜爱对方,不因其它。”
“这样的爱,太过轻浮浅薄。”
轻浮……浅薄……
嵇临奚嘴唇蠕动了两下,他想说不是的,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他确实因太子的容色和身份而爱慕对方,痴情一片。
到底是不肯死心,他挣扎着道:“但这世间的情爱,不都是如此吗?殿下。”
“因容色和身份喜欢,也可深情如许,亦能一腔真心。”况且,若不因为容色和身份喜欢?那因为什么喜欢?灵魂?
嵇临奚是小人,他不认为因容色和身份喜欢有错,人本就是食色性也的动物,况且太子如此美貌,玉面花容,谁会不倾慕?
楚郁放下茶杯,托着脸颊看他。
说:“这世上有很多人因容貌和身份而喜欢他人,孤的母后当初也是艳绝京城,家世显赫,还是太子的父皇痴迷于她,苦苦追求,终得母后和外祖父他们的同意,进了东宫成为太子妃。”
“但沦陷于皮相身份的情爱,亦如云烟随时都会散如,就如孤的母后一般。”
“嵇大人,沉溺于容色地位的爱,并非真心。”
“即使现在一腔热枕,若有一日,喜欢的人容色尽毁,地位不再,又要如何?”
“又再有一日,出现容色更出色地位更高的人,又要如何?”
嵇临奚忙说:“不会有那一日的,殿下。”
太子会永远有盛极容色,尊贵地位,这天下间,也绝不会再出现比太子容色更出色地位更高的人。
楚郁轻轻叹了一口气。
“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人会老,再美丽的容貌底下也不过一副白骨,摆脱不了自然规律,喜‘她’年轻貌美,待‘她’老去,还会有其它年轻的美貌之人,权力地位更是如此,说不准有一天一无所有,跌落尘埃。”
“嵇大人,穷书生的真心喜欢并不是真心喜欢,他应要再好好审视自己内心才是。”
……
已是深夜,月色如水,失魂落魄回到府邸的嵇临奚睡在床上,抵靠着枕头,一手支在脑袋后面,一手摸着手中的棋子。
真心喜欢……
自己还不够真心喜欢吗?
聪慧狡诈的小人在感情里,也成了昏了脑袋变迟钝的蠢人,他满面愁容,口中发出叹息,眼神也惆怅了许多。
嵇临奚当然听得出来,自己这份小人感情是入不了太子眼的。
在太子看来,他嵇临奚是见色起意,贪恋对方的容貌和身份,这……这也确实不错,他倾心太子,倾心的不就是这两样东西吗?
翻了个身,嵇临奚继续磨棋子。
“只沦陷于皮相身份的情爱,如金钱权力,亦可如云烟一般散去……”他低低喃着这句话,闭眼想象了一下。
若太子面容受了伤,只能戴着面具……
嵇临奚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不成,不成,太子怎么能受伤?那该有多疼?
便换了一个思路,给肖想的美人太子眉眼上加上几道皱纹,在那一头青丝上增加几根白发,想象太子老去的模样。
老去的太子出现在脑海,却是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浑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神情也是极为安宁的,同样垂垂老矣的自己在旁依旧殷勤不减,拿着扇子为其扇风,又挥打着夏日里的蚊虫,时不时低头看太子被子有没有盖好,又偷偷看太子面容和发丝,依旧觉得极美,心神摇曳,满是甜蜜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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