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糟糕两个字能形容的。
简直不成体统。
歪歪扭扭,没有风骨,偏偏又大开大合,不知收敛。
他们教书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烂的字,翻看嵇临奚作业,有的字还要研究半天才看清到底写的什么。
这样的字,但凡是个考官看了都要眉头紧皱,嫌弃地扔到一边。
教授经论的夫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私底下叫来嵇临奚,说道:“用心读书虽好,但只读书也不行,修学的同时也要修字,字形窥人心,你若真心想参加科举,需得练得一手好字。”又将自己收集的一些上好的字体文章展现在嵇临奚面前,再把嵇临奚的作业放在一旁对比,“你若是考官,也不想给这样的字卷高分吧?”
嵇临奚自是知道自己的字和自己的人一样下流,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当下露出不堪自惭的神情,“学生也想练出一手好字,却找不到好的字帖,便是有,身上银钱也……”他一顿,慌忙止住话,“学生回去再私底下练练。”
经论夫子听出他的窘迫。
当夫子的,大都有一颗淳淳师心,听嵇临奚如此说,约摸了解了他的情况,咬牙说了句等着,转身去自己的书柜翻了翻,找出两本自己精心收藏的字贴,忍痛给了出去:“你拿去练吧。”
嵇临奚当然是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推拒,口中说什么学生怎么能拿夫子的东西,夫子一定很珍惜,学生回去省吃俭用,改日出去寻就是,但最后离开的时候,怀里还是揣着那两本字帖。
无人看见的地方。
他的嘴角邪邪咧开。
等到第六日的时候,他又一改往日认真勤奋,课上愁眉不展,等回过神认真倾听,过一会儿又失魂落魄的走神模样。
教授史学的夫子罚他在课室里站着,下了课叫他去夫子院,脸色不佳地质问于他。
“嵇临奚,今日课上为何这样心不在焉?”
嵇临奚闭嘴不言,只神色难堪苦闷,史学夫子再三追问,最后一句冰冷的你若是不说,还是这样的修学状态明年开春就不用来书院了,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他无父无母无家无学习之处,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冬。
第29章
史学夫子沉默半响,先让他回课室去了。
嵇临奚不紧不慢回到课室,进入课室的时候,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敌意目光,不以为意轻轻弹了弹衣摆,面上却还是畏冷不已的模样,坐回到自己靠窗的位置上。
古人云,攻人先攻心,攻心还要看人下菜碟,也只有攻心才是攻人的上等之策。
临到授衣假前日,嵇临奚再次被史学夫子叫到夫子院,史学夫子这些天去寻了其它夫子,说了下嵇临奚的情况,大部分夫子虽然怜悯同情,却未有动作。
他们知道史学夫子的意思,但收留一个学生,不是简简单单的收留而已,虽然他们也喜欢嵇临奚这样勤奋刻苦的学子,但相处的时日到底太短,平日里在学业上帮帮忙尚可,但若为对方提供食宿,意义可就不一样了,等同于将这人收为关门学子,关门学子,这可是关乎自己招牌的事。嵇临奚才进书院没几日,他们教书多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一开始勤奋刻苦,后面没撑多久就自甘堕落的人,若是嵇临奚也是这样的学子,他们的声名就会被因此毁了大半,影响的是他们作为夫子的声誉。
读书人最看重的,不就是名声这两个字吗?
况且若是遇到那种恩将仇报纠缠不休的,那可真是倒了大霉。
这两日,史学夫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
他对嵇临奚道:“授衣假,你搬来我家里住。”
嵇临奚这下没有欲绝还迎了,而是干脆利落地掀开衣摆跪在地上,给史学夫子磕了三个头,而后拱起粗糙的双手——美人公子给的玉痕膏只有一小盒,他用的是省之又省,现在那双手已经没了之前青红流脓的丑陋的模样,但看起来还是有青色的痕迹,上面布满粗茧,像苦工的手,不像读书人的手。
“学生谢老师收留的大恩大德,学生定竭尽全力苦读修学,科举高中报答老师的恩情!”
他眼中一派动容感激。
这次老师二字,史学夫子是真真切切收了。
他扶起嵇临奚,眉头微微松展开,面色却也没缓和多少:“还想科举高中,别人学了那么多年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倒是狂,你能考入会试,就已经是祖宗给你烧香拜佛求来的福气了。”
嵇临奚想那可不行。
若只是止步于会试,他就永远到不了美人公子面前,想要摘下高高在上的明月,就要一步步登得更高,高到明月身前,所以他不止要科举高中,还要在官场不择手段一路往上爬,直到爬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将他肖想的美人公子揽进怀中,一亲芳泽。
然后日日亲。
上朝前亲,下朝后亲,上了床亲,下了床亲。
如此方能让他志得意满,快活一生。
……
授衣假至,在其它学子都陆续收拾东西回家时,异想天开的嵇临奚顺顺利利搬到史学夫子家中。
和他想的读书人的雅致府邸不一样,史学夫子的家和寻常人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比那些清贫户好上一点,一个小院落里,四间屋子,主屋、柴屋、书屋、客屋,家中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只有史学夫子和他的妻子。
虽然人少,却不冷清,院子中央种了一株银杏树,四面也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只因是冬季,大多数都沉寂下来,只待春日来临,展叶□□显出美色。
夫子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迎了上来,那是一个容貌大方的妇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左右,身边带的两个孩子,一个怯生生躲在娘亲身后,一个握着娘亲的手,大胆地打量着他这个外来人物。
从丈夫来信中知道他要带一个学生回家住一段时间,齐娘子已经提前将客屋打扫干净,还准备做了饭菜,神色热情无比,“这就是临奚吧,生得真是一表人才。”
这下就不能叫师母了,毕竟史学夫子口中还没有说过收他为关门学子的话,于是嵇临奚恭恭敬敬喊了句:“晚辈嵇临奚,见过夫人。”
凭借着这副欺骗人的好相貌和彬彬有礼的姿态,嵇临奚立刻获得了妇人的喜爱,笑着道:“叫什么夫人,我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叫我齐娘子就成。”
史学夫子和自家夫人说了两句话,随即带嵇临奚去了客屋,他推开门,“授衣假这段时间,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看书也在此处。”
他是个对学生严苛的人,留了嵇临奚,说话也不留多少情面:“明年二月底就是县试,若你授衣假里不勤奋努力,通不过县试,下一次的田假,你就不用来我这里了。”
嵇临奚忙应是。
史学夫子名叫怀修永,看他态度极好,面色又缓和不少,让他放了行李过去吃饭。
等夫子离开以后,嵇临奚将自己的行李拿出来,其实也不多,就是书、纸笔墨砚一类,但叫他最为珍惜的,还是美人公子送的玉痕膏和自己捡来的被美人公子在王家日升院里扔出的黑色玉棋。
他左手拿着盒子亲了亲。
右手捏着棋子亲了亲。
仿佛美人公子就在他的眼前,深情款款道:“公子,等我。”
我一定能走到你身前。
让你眼中看到我。
……
摘下梅园数枝绽放得正好的白梅,宫人捧在怀中,匆匆往东宫里回去,将绿地墨菊纹梅瓶里头昨日装的梅花换了。
殿内烧着地龙,殿门一关,完全隔绝外面的寒冷,换掉梅花的宫人就着这暖意松了一口气,面色也变得雀跃起来。
她扭头看向里面。
落下的薄薄纱帘里,太子在和燕世子下棋。
没一会儿,燕世子颓然道:“我与殿下下棋,就从未赢过,殿下棋艺卓绝。”
楚郁收了棋:“你让孤与你比武,孤也不会赢你。”
就在两人下第二盘之时,休养好回来在楚郁身边继续侍奉的陈公公进来通传:“殿下,云生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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