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郁不知他心中所想,微微敛目,轻声说:“所以孤不能依靠他人。”
他不能依靠任何人。
母后他不能依靠,父皇他更不能依靠,他身边有云生,有燕淮,有沈闻致,有很多很多的人,可是他谁都不能真正依靠,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偶尔,他会很孤独。
尤其是深夜,那种孤独会将他吞没,他像沉在一片深水里,呼吸都会感受到压迫,他会在这种孤独中惊醒,而后再难入睡。
只从嵇临奚出现以后,不知道何时,他再没有了那被深水吞没的孤独感。
他开始头痛,他开始无奈,他开始将越来越多的视线放在嵇临奚身上,就像嵇临奚时刻盯着他不放。
“嵇临奚,你是我……”踌躇了很久的话,在这个雪夜里,终于脱口而出,他闭上眼,低声说:“你是我唯一会想着依靠的人。”
第215章 (一更)
那句嵇临奚,你是我唯一会想着依靠的人一出口,嵇临奚就变成麻瓜了。
他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他威武如神从天而降,大马金刀地救殿下于水火,危难解决后,柔弱的太子含泪奔赴到他怀中,攀着他的腰,说:“嵇大人,你是孤唯一能依靠的人了,你不要离开孤。”
那时他为这样的梦志得意满,身下即刻就有反应,后面就是抱着美人几度春宵。
只现在太子当真这样平静说出口,说的还是你是我唯一想着依靠的人,而不是唯一能依靠的人,带给嵇临奚的冲击却比梦中反应还要大,他一下僵硬身体,张嘴低声啊啊啊啊了半天,原本的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的功力都仿佛被某种存在狠狠压住了一般,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身体滚烫得厉害,全身都在因为兴奋喜悦而发颤,脸就跟充血了一般,心中疯狂道:“快说啊!快开口啊!快回应啊!”但嘴巴啊啊啊了半天,还是啊啊啊。
已经离得有一段距离的云生不忍卒睹地别过头,又退远了一点。
自己的耳朵不应该这么灵敏的。
楚郁:“……”
嵇临奚啊了半天,他扶住额头,“你不用开口,我知道。”
他知道嵇临奚嘴巴说惯了虚与委蛇的虚伪之词,反倒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就算说出来,也是他以往的奉承谄媚回应方式,正是因为这样,才叫嵇临奚啊啊啊啊了半天,仿佛哑巴学语。
嵇临奚喉咙不断鼓动。
他说不出来最好的回应之词。
但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回应之事。
于是他疯狂献殷勤给心上人遮风,这里风来抬袖挡,那里风来挪步转身过去挡,前面来袖挡,后面来身挡,还时不时提供自己结实宽阔的胸膛给心上人依靠,没风时,就伸出双手给心上人揉肩。
楚郁:“……”
云生:“……”
正在进行抓捕举动的燕淮余光看了一眼,咬紧牙关,正逢手底下的人挣扎,他干脆利落地肘击敲晕对方,神色沉得厉害。
王玚挣扎累了,跪累了,倒在地下。
他匍匐在地上,看向太子。
站在屋檐下的太子,垂着密密的眼睫俯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寂静没有半分波澜,苍白的面容如埋在雪夜下的湖水,望他的神情和看一件没有活气的死物有什么区别。
王玚笑了起来,他的白发散在地上,半边面容埋在雪里,狼狈不堪,他看向太子身后屋中的楚绥,“明王啊明王啊,和太子合作,你会后悔的,你以为你在和太子争皇位,却不知你不过是他眼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他要的从不是与你争抢皇位,因为你根本争不过他!”
“解决了本相,你以为凭借那件东西,就能打败太子登基为帝吗?!”
他忽然从地上暴起,就要往楚郁面前的木柱上撞去。
他不能活,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很多事才能在他身上终结,否则王家死的不止几个人,死的也不止他王家。
临死之前,他也要用之前的血溅上太子衣角,让对方永远留着对他王玚的阴影。
只比他动作很快的是云生。
云生眨眼而至,将他踢踹了出去。
嵇临奚看他扑过来,还以为他是藏着后手要刺杀太子,连忙拦在楚郁面前挡住。
被踹在地上的王玚,口中吐出血来,恶狠狠的盯着维护太子的他。
“嵇临奚!你以为你忠心太子又有什么好结果吗?早晚有一日——”他口中赫赫喘气,“你也不过和本相是一样的下场!!”
“狡兔死,走狗烹,太子对你也不过是利用,他才是真正的心如蛇蝎!铁石心肠!”
嵇临奚可听不得这些话。
殿下怎么会是心如蛇蝎铁石心肠呢?
殿下分明是心地柔软为人考虑的善神,善神呐——
相府躲藏的人已经被全数搜罗起来了。
燕淮汇报说:“殿下,相府之中,只有王驰毅还未抓获,根据消息,他还在幽州那批赶来的军队中,除了王驰毅,其余人已经全部抓到了,没有一个人逃脱。”
“嗯,辛苦了,阿淮。”楚郁温和说。
后半夜,该收刮的也收刮了,将近黎明,几位重臣前来汇报,楚郁让燕淮扣押王相,说回宫。
听到回宫,楚绥终于有了动作,他在房中与自己的人马站了一夜。
彼时,天边亮起一道烟花。
那是母妃的传讯,请来的各路将军率军抵达了。
“太子皇兄——”
他开口。
楚郁回头,“嗯?”
“今夜还要多谢皇弟相助了。”想起什么,楚郁面容含笑,语气轻柔地说了一句。
楚绥攥紧袖下的手,“太子皇兄说过,我俩之间,以传位诏书为定。”
楚郁看他片刻,微微笑道:“自然,以传位诏书为定。”
楚绥:“如此便好。”
传位诏书上写的只会是他,太子便是有蓬子安的三万军马,也敌不过其它将军带来的兵力,他手上还有王驰毅,王相被太子俘获,现在想来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可以用这件事威胁王驰毅,让王驰毅调动幽州那批军队投诚自己。
这样一来,他想不到太子还有什么赢的机会。
两批人马朝皇宫之中走去。
一直在城墙上等候的安嫣,看到大军压城,这才吐出一口湿雾,后背一下松了下来,“终于来了……”
只要她请来的大军赶到,诏书拿出,太子便不足为惧!
顾不得僵冷的身体,她回头吩咐:“快去!让羽林卫请沈太傅和礼部尚书将传位诏书奉出,等到太子一来,诸位将军至城门下,便将诏书打开——”
宫人奉命连忙去了。
很快,楚郁与楚绥的人马就共同到了宫门下,只宫门安妃已经派人重重把守。
“殿下!老奴终于等到您回京了!”似乎听闻得太子的消息,衣衫褴褛的陈德顺,带着几个宫人跑了过来。
甫一见到活着的太子,他双目流下两行清泪来,怀中的拂尘也不见了,奔过来后就检查楚郁身上情况,“殿下这段时日可还好?听到您受刺杀生死不明,老奴便带着身边的人跑了出来。只老奴跟去天白山寻找,也没有寻找到殿下的踪影!”
嵇临奚哪里能忍这老奴扒拉心上人身上的衣物,出手将陈德顺拉到自己身边,佯做亲切道:“请陈公公放心,殿下一切都好。”
说完,他不动声色动手把刚才楚郁身上衣物被弄凌乱的地方重新理平整。这可是自己亲手换的,哪能让这老奴弄脏了。
“安妃娘娘这是何意?”
有朝臣走出,看着宫门外率军看守的安嫣。
安嫣说:“王相叛乱之事已解了一半,剩下的已经不足为惧,太子将先帝棺椁送入皇陵,如今太子回宫,也到了宣读传位遗诏的时刻,正好众臣都在,眼下就请出先帝遗诏,以证谁是下任君主才是——”请了朝臣的不止太子,还有她。
此刻,寒风席卷,天边已经亮起一抹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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