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鱼好笑地瞧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扬起柳枝,轻轻打了一下小毛驴的屁股:“驾!回家了!”
回家了!
萧篡跟在后面,大跨两步,却忽然不敢追上去了。
不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周边士兵还没有部署完毕,现在追上去,燕枝一定会跑。
此处四面都是山,四处都是林子,燕枝又是一只小燕儿,随便一挥翅膀,就又飞走了。
不如再跟上去,看看燕枝住在什么地方,把他堵在屋子里。
没错,就是这样的。
他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计划。
他绝不是因为……
绝不是因为那个楚鱼在场,才不敢追上去找燕枝。
萧篡收敛了周身气势,拽紧身上斗篷,继续行走在树影里。
正当此时,驴车上的燕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朝身后张望。
“怎么了?”楚鱼问。
燕枝抱着莲花灯,迟疑道:“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谁让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外面来吹风?”楚鱼无奈,“你肯定是有点儿着凉了,快回去,给你煮一碗姜汤喝。”
“唔……”燕枝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抬起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心口里的小心脏,还是跳得厉害。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着凉,而是……
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是忽然有点儿……
燕枝抬起头,望着天上一轮满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车轮行过街道,一路朝甜水巷驶去。
片刻之前,燕枝垂落的衣摆拂过青石街道。
片刻之后,萧篡循着气味,走过同样的地方。
*
镇子不大,很快就到了巷子口。
燕枝和楚鱼跳下车,把驴车赶进狭窄的巷口,然后和往常一样,把蒸笼搬进去,把车卸了,最后把小毛驴牵回棚子里,给它添上满满的草料。
小毛驴一边吃,燕枝一边摸摸它的脑袋。
“花生糕,今日辛苦你啦。晚上好好休息,明日我推车去市集上卖糕,就不用你拉车了。”
楚鱼把车子停好:“你清醒一点,它是驴,你是人。”
“就算是驴,也要休息啊!”燕枝理直气壮,“不管,明日我自己推车。”
“行吧,随你。”
两个人各自忙碌着,时不时交谈一句。
燕枝问:“城里的烟火好看吗?我在家里也看到了。”
“好看。那烟火大得很,‘刺啦’一声,就跟在你头顶炸开一样,又大又亮。”楚鱼直起身子,揉了揉脖子,“就是得一直仰着头看,脖子有点酸。我有一回还觉着,烟火碎屑落在我头上了,差点把我头发烧起来。”
“那你可以去城楼上看呀。”
“城楼哪是能随随便便上去的?有官差守着呢。”
“噢。”燕枝点点头。
“今日的生意也好做,我才刚摆上,一眨眼就卖出去两块。”
燕枝掰着手指头:“眨两次眼睛就卖出去四块,眨三次眼睛就卖出去六块……”
“知道你会算数。”楚鱼拎起自己的钱袋子,胡乱摇了摇,“你听——”
里面的铜钱碎银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燕枝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这么多!”
“对啊。”楚鱼朝他使了个眼色,“快收拾好,等会儿我们来数钱。”
“好!”
马上就要数钱,两个人都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干活干得更卖力了。
不多时,他们便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楚鱼又熬了一锅浓浓的姜汤。
燕枝端着姜汤,楚鱼捂着装钱的口袋,钻进屋子里,点起蜡烛。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
楚鱼提着口袋,小心翼翼地把口袋里的钱全部倒出来。
燕枝趴在案上,双手环抱,生怕铜板从他们眼前蹦出去。
“哇——”
两个人再也顾不上喝姜汤。
楚鱼把小山似的银钱推到一边,拿出树枝,开始数数。
燕枝从小榻垫着的褥子底下,拿出串铜板的麻绳,准备串钱,又拿出账本,准备记账。
两个人都有模有样的,仿佛对这些钱司空见惯,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一、二、三……”
“今日是元月十五,上元节。”
楚鱼拿着树枝,每数一枚铜板,就拨开一枚。
他数了十个,燕枝就把十个串在一起,系成一串。
十、二十、三十……
燕枝眉眼弯弯:“好多钱啊!”
楚鱼极力维持冷静:“早知道就多做点了。”
屋子里烛光昏黄,暖意融融。
屋子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夜深人静,寒风刮过。
萧篡披着斗篷,从巷子拐角走出来。
燕枝和那个楚鱼进了这条巷子里,就没再出来过。
看来他们两个是住在这里了。
燕枝这阵子,就住在这种地方?
他白日里才查过这个石雁镇,翻过这个镇子的户籍册子,分明没有在那一沓屋舍契书上,见到有燕枝的名字。
所以……
燕枝没有买房子?他真和那个楚鱼住在一起?
那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萧篡再也按捺不住,大步上前。
今夜人人都去城里看烟火,巷子里没什么人,就算有人,此时也早睡了。
小院木门虚掩着,烛光幽微,从窗纸上照出来。
萧篡脚步一顿,停在木门前,抬手推开门扇。
窗纸之上,真真切切地映着两个人影。
燕枝与楚鱼面对面坐着,似乎……是在数钱。
是了,做生意回来是要数钱分钱。
那就好,数钱就好。
没做别的就好。
萧篡这才松了口气,原本打算跨过门槛的脚,也收了回去。
他可以容许燕枝在外面一些朋友,也可以容许燕枝和好友之间的好感度高一些。
他甚至可以容许燕枝与好友相处片刻,毕竟他连谢仪和魏老大都忍下来了。
但他不能容忍燕枝喜欢上别人!
萧篡再次隐入黑暗之中,一时之间,竟踟蹰不定起来。
理智告诉他,燕枝和楚鱼一定是好友。
倘若他们真的喜欢对方,怎么可能还要数钱分钱?
倘若他们真的在一块儿住,怎么可能楚鱼家的门还开着?
倘若他们真的已经结为夫夫,怎么可能楚鱼喊燕枝,喊的是燕枝的名字?
对,他们是好友,只是好友。
若是他现在进去,出现在燕枝面前,把楚鱼打一顿,燕枝一定会害怕,会难过。
就像他打谢仪的时候一样。
他与燕枝之间,本就有着小小的裂痕。
他最好不要把这道裂痕越弄越大,他最好先平复一下心绪,再去见燕枝。
是该这样。
萧篡终于收回脚,站在阴影里,定定地看着窗扇。
他就在这里等着。
等燕枝出来,等楚鱼离开。
他只要见燕枝。
*
一刻钟后。
燕枝把所有铜板串起来,挂在一起,大声宣布。
“一共是二百六十八个铜板。”
“还有碎银呢。”
“嗯。”燕枝放下铜板,双手交叠,放在案上,认真看着楚鱼数钱。
“一钱、二钱……”
燕枝忽然说:“这块碎银好大,你遇到大主顾啦?”
“没有。”楚鱼道,“遇到一个有点儿奇怪的客人。”
“谁呀?”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楚鱼无奈,“看着像是哪个达官贵人,微服出巡来了。”
“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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