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带着糖糕, 在偏殿里收拾行李。
两个好友都不在,他们昨日就道过别了。
膳房送了一些菜过来,卞明玉从家里带了一小坛果酒, 谢仪则在外面铺子买了糖糕,白糖糕和黑糖糕都有, 和从前一样,用荷叶包着。
燕枝和他们一块儿, 吃了顿午饭, 就当是饯别了。
谢仪望他离开大梁宫之后,从心所欲, 卞明玉则盼他开一个大大的糕点铺子,赚多多的钱。
燕枝笑得眉眼弯弯, 双手捧着酒盏,说借他们吉言。
果酒很甜,一点儿都不醉人, 就跟糖水似的。
只是一盏入口, 燕枝就有点儿犯晕。
他坐在榻上,望着两个好友, 思绪却不由地飘到了正殿。
他知道, 这几日萧篡有意避开他。
自然的, 他也在躲着萧篡。
这阵子,他们虽然一同住在太极殿里,却连面都很少见。
他不知道,萧篡记不记得他们的一月之约,知不知道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
燕枝想,他不用萧篡亲自送他回去,只要萧篡不要让宫里禁军拦他, 他自己就可以回南边去。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去了。
燕枝这样想着,暗暗下定决心。
先收拾行李,等收拾好了,就去找萧篡辞别。
倒也不算是辞别,就……
隔着门说一声,也就罢了。
燕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把叠好的衣裳放在包袱皮上,又把卞明玉送他的画册、谢仪送他的话本放上去。
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燕枝便转过身,拍拍糖糕的脑袋:“糖糕,去外面,把谢公子和卞公子送你的玩具拿进来。”
燕枝一边说,一边举起手,做了个丢沙包的动作。
糖糕明白过来,“嗷呜”应了一嗓子,撒开腿就往外面跑。
燕枝把自己的包袱系好,放到一边,拿出一块蓝色粗布,平铺在榻上。
作为一只备受宠爱的家养小狼,糖糕当然也是有自己的东西的。
它有自己的衣服、饭盆、擦脚布,还有沙包、磨牙木棒,各种玩具。
燕枝想,等明日出门,他才不帮糖糕背包袱,让它自己背。
燕枝转过头,只见糖糕跑到门后,用爪子挠了两下殿门,把门扇扒拉出缝隙之后,又用脑袋把门拱开。
它早就会自己开门了。
糖糕甩了甩尾巴,准备从门缝里挤出去。
可它刚钻出去半边身子,忽然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门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让它不敢再往前。
燕枝疑惑,喊了一声:“糖糕?”
“嗷——”糖糕钻了回来,扭头嚎了一嗓子。
“怎么了?”燕枝站起身来,小跑上前,“谁呀?”
殿门缓缓打开,身形高大的帝王,出现在门前。
看见萧篡的瞬间,燕枝同样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萧篡?!
他来了多久了?
他怎么又在外面偷听偷看?
不过……
几日不见,萧篡似乎……瘦了一些。
他还是那样高大的身形,只是面颊消瘦下去,面色也不大好看,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原本小山一样威严的帝王,如今竟像是有了裂缝一般,随时都会倒塌。
燕枝不自觉后退两步,回过神来,俯身行礼:“拜见陛下。”
“燕枝——”萧篡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嗓子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免礼。”
燕枝直起身子,萧篡垂眼望着他。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陛下此来,有何贵干?”
“你在收拾行李?”
两个人、两句话,就这样撞上了,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顿了顿,又一次齐齐开了口——
“是,草民是在收拾行李。”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还是撞上了。
萧篡淡淡道:“你先说。”
燕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陛下可还记得一月之约?”
“记得。”萧篡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残存的牙印,“歃血为誓,怎么会不记得?”
“那……”
“朕今日正为此事而来。”
“不必了。”燕枝忙道,“我不要陛下亲自送我,只要陛下一道圣旨,不再拦我就好。”
萧篡问:“你已经决定好了,一定要走?”
“是。”燕枝一脸认真,点了点头,“已经决定好了。”
萧篡追问:“不论朕再说什么,你都要走?”
“是。”
燕枝挺起小身板,不曾犹豫。
对上他坚定的目光,萧篡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萧篡加重语气,急急道:“你喜欢和卞明玉、谢仪在一块儿,朕日日宣他们入宫陪你。”
燕枝摇摇头:“草民已经和两位好友道过别了,他们与我感情虽好,却也不会为了这些感情,牵绊住我。”
“你喜欢和楚鱼待在一块儿,朕派人把他也接过来!”
燕枝仍是摇头:“草民与楚鱼约好了,会回去找他。”
“你喜欢做点心,开铺子,朕在都城里给你开一家铺子,你白日在铺子里,晚上回太极殿来睡,朕不会打搅你……”
“陛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我是一定要……”
下一刻,萧篡猛地攥住燕枝的手,将他拽到面前。
萧篡定定地望着他:“那朕呢?”
燕枝慌乱一瞬,但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毫不畏惧地望回去:“陛下如何?”
“倘若——”萧篡顿了顿,“倘若朕把从前的毛病全都改了,倘若朕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笑话你,倘若……”
“我还是要走。”
“倘若你与我——”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
对望之间,燕枝望见萧篡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听见萧篡继续道。
“倘若朕从头开始教你,教你读书识字,教你练功习武。”
“倘若朕再也不骂你,日日都夸你,日日都把你捧在手里。”
“倘若朕再也不咬你,事事都听你的,你说快就快,你说慢就慢,你说停就停。”
“倘若朕尽心弥补,倘若——”
随着萧篡的一句句“倘若”,天色忽然转阴。
紧跟着,狂风乍起,电闪雷鸣。
燕枝抬头望着萧篡,似乎明白了什么。
风自地面而起,吹动衣袖猎猎,形成无边旋涡,将两个人缠裹在其中。
风声之中,只听见萧篡最后道——
“燕枝,倘若你与我,都回到从前,从头开始呢?”
*
——回到从前,从头开始。
燕枝明白,是萧篡又在用他的“剧情回溯”功能了。
风起云涌之间,两个人周身的场景飞速变换。
宫墙城楼上——
“朕再也不会叫你背行李了,再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折辱你了。”
太极殿里——
“朕再也不会咬你了,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漫天烟火下——
“朕……朕再也不会跳过烟火了,朕日日都给你放烟火。”
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从燕枝眼前闪过。
萧篡一遍一遍做着承诺,最后道:“从头开始。燕枝,我们从头开始,我一定会把所有坏事都改正,我一定会把所有剧情都改正……”
燕枝望着他,却问:“可是陛下,哪里才是‘头’?”
此话一出,萧篡竟愣了一下。
是啊,他想和燕枝从头开始,但哪里才是“头”?哪里才是源头?
燕枝轻声问:“‘陛下命我操持选秀’是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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