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城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地方,就是一个离他们比较近的小城。
楚鱼又道:“我问了卖糖的老板,我们这儿没有牛乳,不过他可以帮我们留意看看,问问从西边北边来的货船。正好现在天冷,牛乳送过来不会酸掉。”
“有了牛乳,我就能给你做——”
楚鱼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奶油。有了奶油,我们就能做奶油泡芙了。”
“好啊!”燕枝欢天喜地,“谢谢你,阿鱼。”
“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楚鱼清了清嗓子,双手叉腰,朗声道:“上元节的时候,城里会放烟火!”
此话一出,原本昏昏欲睡的众人都抬起头来,燕枝也跟着睁圆了眼睛。
“什么?烟火?”
“真的吗?”
“对啊!”楚鱼道,“我上午去城里,看见城门口贴着告示,上元节放烟火。据说是官府老爷安排的,特意从北边请来的匠人。”
“真是难得,往年我们这儿可没有烟火看。”
“也不知道这北边的烟火,和我们这儿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众人来了兴致,热切讨论着。
“小燕儿啊,到时候你肯定要去的吧?能不能搭你的驴车啊?我给你钱!”
“也带我一个!小燕儿,也带我一个!”
“烟火指定要在夜里放,你们在城里有亲戚吗?总不能让小燕儿赶夜路吧?到时候翻了就不好了。”
“我有,我有个表姑在城里,住她那儿。”
“得了吧,你去年还跟她在街上对骂呢。”
“就是说,那是烟火,升到天上的。我们在镇子里也能看见,费劲巴拉跑去城里做什么?”
“那能一样吗?城里看烟火,那得多大啊!”
他们正说着话,楚鱼转过头,对燕枝道:“小燕儿,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
燕枝站在他面前,揪着衣袖,似乎正出神。
“上元节那晚,肯定有很多人去城里,我们得多做点糖糕,到时候拿去卖,又能挣钱,又能看烟火。”
楚鱼见他出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阿鱼……”燕枝回过神来,小声道,“我……我就不去城里了,我留在家里做点心。”
见他神色为难,楚鱼大概猜到了什么,压低声音:“你怕被抓到啊?”
“嗯。”燕枝认真点点头。
他只是想,南边官员,一定也是听陛下的命令。
陛下忽然让他们放烟火,或许是为了与民同乐,或许是为了庆贺天下一统,但也有可能是——
为了他。
燕枝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陛下放烟火,只是为了给他看看。
他在陛下身边的时候,陛下都不让他多看,如今他跑了,陛下就更不可能让他看了。
应该是为了抓他。
“不会吧?我们这儿这么偏僻,而且我这回进城,特意在城里看了看,没有士兵看守,一切如常。”
“我与陛下,从前也看过烟火,只不过……没怎么看就结束了,所以我猜,有可能是陛下为了钓我上钩,所以……”
“也有道理。”楚鱼略一思忖,也不再强迫他,“那你就别去了,在家里看也一样。”
“好,你在外面行走,也要小心。”
“放心吧,没事的。”
楚鱼稍微宽慰他两句,就赶着驴车回家去了。
糖在日头底下晒久了要化,他得赶快把东西放起来。
燕枝看着他离开,最后坐回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皱着小脸,忧心忡忡。
理智告诉他,他已经躲得够远、够偏僻了。
就算陛下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地找,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他。
可是……
他总感觉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燕枝一直都能感觉到陛下的气息和威压。
极其强势,极其霸道,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他远离大梁宫的时候,这股威压慢慢减弱。
而现在,威压再次出现,并且越来越明显。
就像有一头野兽,隐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将他视为猎物,脚步无声,缓缓靠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野兽就会从林子里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他的后颈。
想到这里,燕枝忙不迭捂住自己的脖子,环顾四周。
他……还是害怕。
*
燕枝喜欢看烟火,喜欢凑热闹。
又是烟火,又是杂耍的,他不可能不来。
萧篡坐在案前,面前是平铺展开的舆图。
舆图之上,多了一道朱砂画出来的红线,从梁都到淮郡,一路南下,水路贯穿的线。
他方才传召了魏老大和几个货船伙计,仔细问过上次货船航行的路线,就是这一条。
货船的目的地是淮郡,最后也确实在淮郡靠岸了。
不过燕枝中途下了船。
大概是燕枝事前叮嘱过他们,魏老大和几个伙计梗着脖子,咬死不承认,燕枝搭过他们的船。
萧篡原本想让人把魏老大和几个伙计带下去,严刑逼供,打到他们招供。
但是……
他猛地一拍桌案,对上他们惶恐的神色与目光。
下一瞬,众人的脸在他面前变换扭曲,最后竟变成了燕枝。
——燕枝站在他面前。
燕枝揪着衣袖,皱着小脸,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燕枝抬起头,眼里蓄满泪珠,看着他,对他说——
“陛下已经踢了谢仪一脚,陛下已经把谢仪关进净身房过了,陛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陛下,奴只有这么几个好友,难道陛下要把他们全都打一遍么?”
“若是如此,奴……”
——“朕当然不满足!”
萧篡重重一拍桌案,众人不知他在同谁讲话,只得连忙俯身跪下。
他当然不满足!
要不是怕燕枝又哭,他恨不得把谢仪给宰了。
还有魏老大,还有楚鱼。
统统宰了!
燕枝眼里只能有他一个人,燕枝心里也只能有他一个人。
从前燕枝在的时候,他连烟火都不愿让燕枝多看一眼,难道他能忍受燕枝总看旁人?
可就在这时,他面前的燕枝,也跟随众人一同,俯身下跪,低头叩首。
他说:“奴愿以十年苦劳,换所有好友平安度日。”
这是一个月前,萧篡去谢仪庄子上,燕枝托那个看门的老仆,给他带的话。
虽然话是老仆说的,但萧篡自然而然地就想出了燕枝说这话时的模样。
燕枝垂着眼睛,耷拉着嘴角,眼泪珠子要掉不掉的。
可怜兮兮,委屈巴巴。
要是不顺着他,他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
于是,萧篡按在案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萧篡思忖良久,最后缓了语气,淡淡道:“下去罢。”
魏老大与一众伙计这才松了口气:“是,多谢官爷。”
“一人拿一块金饼,就当是朕——”萧篡顿了顿,“我代燕枝付的船费。”
魏老大忙道:“不不不,燕枝公子已经付过了……”
话出了口,他才察觉不对,连忙抬起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天杀的!他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他忐忑地看着萧篡:“官爷,草民是说……我等不曾载过燕枝公子,所以……”
萧篡却轻嗤一声,似乎并不把他说漏嘴的话放在心上,低下头,摩挲着桌案底下的什么东西。
他头也不抬,继续道:“下去罢,他付的是他付的,我给的是我给的。谢你们照顾了他一路,没让他上了贼船,也没把他给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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