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廊上。
萧篡有意与他并肩,燕枝却有意落下半步。
走走停停,进进退退。
萧篡低声道:“燕枝,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像是为了说服燕枝,又像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都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朕换了很多,你可以一次吃很多。你从前不是总想着,天上要下‘泡芙雨’吗?你看见这些东西,一定高兴。”
燕枝早已经猜到了,抿起唇角,点了点头:“知道了。”
萧篡最后道:“等吃完了,朕有话跟你说。”
燕枝抬起头,同样定定地看着他:“我也有话要同陛下说。”
萧篡心里一喜,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好。”
他准备好了一切。
泡芙、蛋糕、牛奶,还有他的赔礼道歉。
想来,今夜不止是燕枝的生辰,也是他和燕枝和好的日子。
燕枝或许会骂他,或许会打他,或许还会向他提要求,只要他全都听着,全都应了,燕枝自然就不生气了。
两个人穿过回廊,来到正殿门前。
正殿大门紧闭。
萧篡早已屏退所有宫人,如今他们都在后殿休憩待命,前殿空无一人。
萧篡伸出手,要牵住燕枝,可燕枝闪身避开了。
萧篡也不恼火,只是往边上侧开身子,让燕枝站到前面来。
“枝枝,你来开门。”
燕枝瞧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前。
好罢,他开就他开。
他要同萧篡说话,总不能在门外说。
萧篡让他过来,总不能设下陷阱。
其实……看萧篡这副模样,他也有点儿好奇,萧篡到底准备了什么。
燕枝抬起手,将两边门扇往里一推。
一声轻响,殿门大开——
只见殿里两侧,十盏铜制宫灯,每一盏蜡烛都亮着,恍若火树。
殿里灯火通明,烛光摇曳。
原本萧篡批阅奏章的御案上,笔墨纸砚全部被挪到一旁,几乎百来个奶油泡芙,和店里卖的馒头包子一样,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起,垒得高高的。
简直像是一座高塔,一座小山。
燕枝猜到是泡芙,但他没有猜到,竟然会是这么多泡芙!
萧篡从前不是说泡芙很珍贵吗?
萧篡从前不是……
他尚未回过神,萧篡就扶住他的腰,要把他带进去。
“枝枝,进去看看。”
燕枝快走两步,避开他的触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萧篡关上殿门,大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问:“还喜欢吗?”
燕枝皱着小脸,看着眼前的泡芙小山,又转过头,看着萧篡:“陛下这是何意?”
“今日是你生辰。”萧篡正色道,“你喜欢吃泡芙,朕给你换了很多,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燕枝下意识便问:“可是陛下从前不是说,泡芙很贵重么?”
“泡芙是很贵重,他们都买不起,只有朕买得起。既然是你生辰,多买一些也无妨。”
“可是从前草民生辰,也不曾……”
“从前归从前,从今日起,你想吃多少泡芙,朕就给你买多少泡芙。”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萧篡正色道,“进去吃罢。”
“不……”
燕枝望着小山一样的泡芙,没由来地有点儿害怕。
他是喜欢吃泡芙,现在也喜欢吃,想起酥脆脆的外皮和甜丝丝的奶油,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可是……
他不喜欢这么多泡芙,更不喜欢在萧篡莫名的注视下吃。
这些泡芙太多了,垒在一起,简直摇摇欲坠。
燕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朝它们再走上一步,它们就会轰然倒塌,如同流沙洪水一般,直接将他掩埋。
不……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这是萧篡为他量身定制的捕猎陷阱。
他不要掉进陷阱里,他不要被泡芙诱惑。
他不要被萧篡欺骗……
燕枝一边摇着脑袋,一边后退,想要离开。
可他一转头,就撞上了萧篡。
“枝枝,这些都是你的,不喜欢吗?”
萧篡用宽厚的手掌,扶住他的腰身。
“走,走近些再看看,还有你喜欢的其他东西。”
燕枝被萧篡扶着,走进殿里,登上玉阶,在帝王平日里批阅奏章的御案正前坐下。
萧篡则同他从前一般,在他身侧坐下。
案上除了泡芙,还有蛋糕、饼干和牛奶。
都是萧篡从前给过他,他也很喜欢吃的东西。
萧篡从烛台上取下一支蜡烛,又拿出一个莲花花苞模样的小玩意儿,插在蛋糕上。
“枝枝,这是蜡烛。”
“朕先前教过你的,生辰要吃蛋糕、点蜡烛,还要许愿。”
“在点蜡烛之前,朕还有几句话同你说,好不好?”
燕枝别过头去,望着莲花蜡烛出神,不置可否。
萧篡只当他是默认了,喊了一声:“燕枝。”
燕枝仍是望着蜡烛出神,但萧篡知道,他有在听。
于是他继续道:“那日在船上,与你不欢而散之后,朕独自在船舱里,想了很多。”
“朕想到从前与你相处,你总是欢欢喜喜、叽叽喳喳的。”
“朕想到从前你总是很乖,朕说什么你都应,朕做什么你都陪着。”
“朕还想到和你在榻上,你总是乖乖地窝在朕怀里,扒着朕。”
萧篡垂下眼睛,淡淡道:“朕当时以为,朕与你,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大军回朝那日,朕在城楼上说要选秀,确实是真心的。”
“朕当时想,朕需要一个人担任皇后一职,替朕管理后宫,正如同朕需要卞英与刘洵,替朕管理前朝,需要王兴,替朕管理军营一般。”
“朕只当皇后是一个职位,并不做他想。”
忽然,燕枝打断了他的话:“才不是。”
“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后是做什么的?”
“陛下亲口对我说,来日新人入宫,要我争宠;来日皇后入宫,会罚我下跪。”
“陛下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何必自欺欺人?”
“燕枝!”萧篡正色道,“那只是朕为了吓唬你,为了让你亲近朕,说的玩笑话!”
他举起右手:“朕可以指天发誓,朕从来没有想过要碰他们一下!”
燕枝分明不信,仍旧别过头去,望着蜡烛发呆。
萧篡继续道:“后来你越来越难过,越来越伤心,朕也没了逗弄你的心思。”
“朕立你为后,绝非一时兴起。”
“你尚在病中的时候,朕就已经打定主意立你为后,也传召了一众近臣入宫,拟写立后诏书,筹办立后大典。”
“你去问卞英,去问刘洵,他们都知道。”
“只是当时,朕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
——“可是陛下的惊喜,对我来说,根本不算是惊喜。”
“立后大典之前,宫中人人都有冬衣,偏我没有!”
“那是因为你的冬衣就是皇后喜服!”
“立后大典之前,陛下还打伤了我的好友。”
“那是因为谢仪他该打!私入内宫,与你拉拉扯扯,难道他……”
“立后大典之前,陛下还总是用皇后吓唬我!”
燕枝抬高音量,不知不觉间,竟红了眼眶。
“陛下亲口对我说,皇后另有其人。”
“陛下亲口对我说,皇后比我好看、比我聪慧、比我高贵。”
“陛下还亲口对我说,是我长得丑、我生得笨、我太贱了,我才当不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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