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着萧篡脖子上的链子,亲自把他关进净身房里。
这个牢房,只能容纳一个人。
所以,萧篡进去了,他就出来了。
他不害怕,他再也不害怕了。
就是在这样无边的勇气里,燕枝一觉睡到天亮。
舒舒服服,安安稳稳。
日光透过窗纸与帷帐,落在榻上。
燕枝“哼哼”两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想要多睡一会儿。
可是这时,外面传来叩门声,还有熟悉的好友声音。
“燕枝,你起了吗?”
“不对劲啊,他之前不是都起很早的吗?”
“难不成是病了?还是又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卞明玉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赶忙招呼谢仪:“快快快,我们两个直接把门撞开,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面前门扇被人从里面打开。
燕枝穿着雪白的单衣,打着哈欠,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仪、明玉,早啊!”
“早……”
卞明玉看着他,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你睡到现在啊?”
“嗯。”燕枝点了点头,朝他们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昨晚特别好睡,一觉睡到刚才,忘记还约了你们玩投壶了。”
“不要紧。”谢仪道,“你还想再睡一会儿吗?去睡罢,我和卞公子在外面逛逛。”
“不用啦,我已经醒了。”
燕枝一边说着“醒了”,一边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我洗漱一下,很快就好。”
“就是。”卞明玉深以为然,“今日天色这么好,合该在外面投壶,怎么能被你就这样睡过去?你快去洗漱,我和谢仪先玩玩。”
“好。”
燕枝回到房里,洗了把脸,穿好衣裳,就出去寻两个好友。
他们已经将东西摆好了,就在廊下玩儿。
两个人轮流投壶,燕枝还没吃早饭,就带着糖糕,坐在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宫人送过来的早饭。
他啃了两口豆沙饼,被里面的豆沙甜到舌尖,笑得眉眼弯弯。
卞明玉一手捏着一支竹箭,背过身去:“燕枝,看好了,这个就叫做‘双雁投林’,我昨晚在家里苦练了一夜呢。”
“唔?”燕枝抬起头,好奇地看过去。
竹箭脱手,直直地朝铜壶飞去,眼看着就要中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糖糕一个起跳,纵身一跃——
它“嗷”的一嗓子,直接把竹箭叼走了。
“啊!”
卞明玉倏地回过头,大叫一声。
“你这头坏狗!你在干什么?”
他撩起衣袖,追着糖糕打:“我没跟你玩‘丢出去捡回来’的游戏!这是‘双雁投林’,不是‘一狗飞天’!你这头大坏狗!”
燕枝与谢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努力憋住笑。
卞明玉追着糖糕,打了它两下,转过身,又发现燕枝和谢仪神色古怪。
“扑哧——”
燕枝最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燕枝!”卞明玉又一次撩起衣袖,扑上前去,“你也笑我!”
燕枝一边笑,一边向他道歉:“对不起嘛……”
卞明玉轻轻捏他的胳膊:“你再笑,就把你也丢进铜壶里去,就叫做‘一燕投林’,‘笨鸟投林’!”
“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燕枝与两个好友笑闹着。
正巧这时,萧篡身穿冕服,下朝归来。
听见燕枝连声在说“我错了”,萧篡猛地一惊,大步跨上石阶,穿过回廊。
燕枝……
谁又欺负燕枝了?
在看见燕枝只是在和好友玩闹的时候,萧篡又在远处停下了脚步。
原来……原来不是欺负。
燕枝认识的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会欺负燕枝。
他不欺负燕枝,就没有人欺负燕枝了。
是他以己度人了。
这个时候,燕枝也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势,按住卞明玉,转头看去。
四目相对之间,萧篡竟有些胆怯。
照理来说,燕枝已经看见他了,燕枝没有掉头就走,他应该趁机上前去,同燕枝说两句话,偷偷嗅一嗅燕枝的气味。
最好能向燕枝卖个惨、卖个乖,他昨夜可是听燕枝的命令,乖乖地在净身房里待了一晚上。白日里不得不起来上朝,才出来的。
燕枝会惊讶的吧?燕枝会心疼的吧?
燕枝会觉得他很听话、很乖的吧?
燕枝会摸着他的脑袋,夸他是乖狗的吧?
可是……
他忽然不想这样做。
他不想对燕枝提起净身房,不想在燕枝面前,展露自己的伤口。
凶猛的野兽,应当用强悍的武力和丰盛的猎物,博得心爱之人的喜欢。
而不是靠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博取对方的同情。
况且,净身房本就是他该去的。
是他先把燕枝关进净身房里,是他先欺负燕枝的,他现在只是在赎罪而已。
他身上的伤,与燕枝无关。
他去净身房,与燕枝无关。
这些都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不想再逼迫燕枝。
燕枝又没有说,只要他进了净身房,就会原谅他。
萧篡紧紧盯着燕枝,像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底。
在燕枝觉得不自在,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萧篡沉默着,重重地拽了一下脖颈上的链子,克制住自己想亲近燕枝的冲动,往后退了两步,退出燕枝的视线。
燕枝与好友玩得高兴,他就……不过去打搅了,让燕枝多高兴一会儿。
燕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他想,萧篡转性了,这可一点儿都不像萧篡。
还有,帝王冕服底下,他还挂着那条链子吗?
他……怎么好像真的变成一只小狗了?
谢仪与卞明玉上前,卞明玉问:“怎么了?陛下怎么不过来?”
燕枝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嫌我们太吵了吧。”
“也是,那我们悄声点。”
“嗯。”
燕枝点点头,吃完早饭,和他们一块儿玩耍。
可是没多久,萧篡就换了衣裳,从正殿里出来。
身后宫人抬着奏章书案,跟在他身后。
临走时,萧篡只是回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燕枝。
见燕枝玩得起劲,他也就无所谓了。
就像是外出找朝臣议事一般,萧篡大步离开太极殿。
漆黑的牢房里,只有一张桌案,一堆奏章。
萧篡把链子挂在墙上,坐在案前,批复奏章。
桌案一角,仍旧摆着那盏莲花蜡烛。
又过了一日,这盏蜡烛终于熄灭。
如今的净身房里,只剩下萧篡一个人。
可萧篡表现得泰然自若,该上朝上朝,该习武习武,一切照旧。
就连让卞明玉给燕枝带泡芙,也同从前一样。
他特意向宫中所有人下了命令,不准他们将自己住在净身房的事情,告诉燕枝。
故此,燕枝住在太极殿里,细细数着自己离开的日子,竟全然没有发觉,萧篡已经不住在殿里了。
就这样,到了最后一日——
燕枝与萧篡定下一月之约的最后一日。
萧篡想,他要再去见见燕枝,问问燕枝的意思。
他要带燕枝回到他们之间、最开始的地方。
他要最后做点事情。
他还是舍不得放手,他还是想求燕枝留下。
他想问问燕枝,倘若他全都改了,倘若他们从头再来,他还有没有机会。
不管用什么法子,下跪也好,哭求也好,留下燕枝。
他只要燕枝。
第55章 从头
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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