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泡芙,两个人把灶房简单收拾一下,就准备回去了。
泡芙费时费力,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两个人坐在驴车上,楚鱼挥着鞭子,燕枝晃着双脚,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
糖糕迈着步子,慢慢跟在燕枝身边。
日光从身后照来,将影子打在身前。
燕枝放下脚,轻轻踩了一下自己的影子。
他笑着说:“楚鱼,你真好!谢谢你!”
楚鱼也毫不客气,大声应道:“那可不!”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回到家里,给毛驴卸车。
楚鱼道:“明日要早起做糖糕和蛋糕,别忘了。”
燕枝拍着胸脯:“放心吧。”
楚鱼掰着手指头:“我们现在攒的钱,在镇子上的市集里买个铺子是够了,不过我想再多攒一点,到时候直接去城里租铺子,你觉得怎么样?”
燕枝想了想,点点头:“我觉得可以。城里客人更多,我们买糖也方便。”
“那就这样决定了,再辛苦一阵子,直接去城里。”
“好……”
就在这时,燕枝一摸自己身上的口袋,忽然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诶?”
燕枝皱起小脸,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
“这是……”
燕枝张开手掌,他的手心里除了银两,还有一黑一白两颗棋子。
是谢仪和卞明玉。
他们……
他们在抱他的时候,偷偷把银子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燕枝眸光微动,喊了一声:“阿鱼……”
楚鱼倒是看得开:“回去记账,把他们两个的钱记上,以后挣了钱,就按照这个份额,给他们分钱。”
“好!”燕枝仔仔细细地清点好银两数目,将银子握在手心。
真好。
他的朋友都好。
从这日起——
一日一日,燕枝和楚鱼每日早起,揉面捏团,烧火煮水,做糖糕,做蛋糕,后来还做汤圆,做糍粑。
一夜一夜,两个人点起昏暗的蜡烛,坐在窗下,清点今天的收入,一笔一笔记账,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们的小铺子,就在日夜轮转之间,慢慢地建了起来。
*
大梁宫,净身房。
萧篡仍旧住在最后一间牢房里。
宫人每日清晨,将饭食、奏章送到牢房门前,他出去拿。
若是碰到朝会的日子,萧篡也不必旁人侍奉,自行换上冕服,便出去了。
虽然他住在净身房里,虽然他日日哭嚎,夜夜都从噩梦之中惊醒,抚着燕枝留在净身房里的刻痕痛哭流涕,但他在旁人面前一切如常,从不表露出半分不自在。
宫里消息封锁得严,别说是宫外百姓,就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萧篡早已经搬进了净身房。
只有几个时时入宫议事的近臣,在萧篡回宫后,第一回 入宫,被亲卫带到净身房前的时候,都心中一惊。
他们还以为……陛下要把他们给阉了呢。
被亲卫带进去时,他们还游移不定。
直到看见昏暗的牢房里,陛下如同往常一样,盘腿坐在牢房深处,他们才回过神来。
萧篡本不想瞒着他们,对外隐瞒,也不过是担忧朝局动荡,人心浮动,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他们,都是近臣,孰轻孰重,他们清楚,萧篡也不在意。
几个近臣将要紧的事情回禀之后,几次欲言又止,想要劝他。
最后还是萧篡先开了口:“朕在此处住得很好。”
萧篡从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
近臣无法,唯恐说下去触怒他,只得低头应了:“是。”
这个时候,若是他们抬起头,若是净身房里的蜡烛再亮一些,他们就能看见,萧篡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链子。
链子这头拴着萧篡,链子那头挂在石壁上,如同栓狗一般。
这条链子,也不再是那条镶嵌着宝石的金链子,而是一条铁铸的链子。
萧篡觉得自己配不上金链子,所以给自己换了。
他近乎自虐一般,把自己拴在牢房里。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燕枝,用匕首划开自己的血肉,让自己因为燕枝而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直到后来,他把自己栓习惯了,有的时候解开锁链,要出去上朝,他还有些迟疑,不敢出去。
他不能出去,燕枝会生气的,锁链会把他扯回来的。
他就像是一条被栓习惯的野狗,慢慢地、慢慢地,被驯化成一条家养的、温顺的小狗。
日子就这样在悔恨与煎熬当中过去。
这日清晨。
萧篡再一次从被燕枝遗弃的噩梦中醒来,他翻身坐起,熟练地从枕边拿起匕首,抽出匕首,在石壁上刻下一道痕迹。
这是他的记日方法。
每过一日,他就在石壁上刻一道。
就在燕枝刻下“陛下救我”的痕迹旁边,一直到今日,半面墙都快被刻满了。
萧篡用指腹抚过刻痕,在心里默数。
三百六十五道,一年过去了。
他离开燕枝已经一年整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叩门声。
亲卫回禀:“回陛下,派去南边的人回来了,同往常一样,红糖糕两块、鸡蛋糕两块,还有……”
不等亲卫说完,他面前的牢房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拽开。
萧篡眼睛里亮着光,如同簇簇鬼火一般,朝亲卫伸出手:“给我。”
亲卫双手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出去:“陛下。”
“下个月再换个人去,别叫燕枝起疑了。”
“是……”亲卫迟疑地应了。
自从回来之后,他想燕枝想得很,想得肝肠寸断,想得彻夜难眠。
可燕枝又对他下了命令,不准他再去石雁镇。
所以他只能派人过去,扮作寻常食客,买点红糖糕回来,给他闻闻味、解解馋。
为了不让燕枝起疑,他还留着神,每回都派不同的人过去。
萧篡珍惜地捧着红糖糕,正准备把门关上。
亲卫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了口:“回陛下,燕枝公子,似乎已经看出来了。”
“什么?”萧篡猛地抬起头,“燕枝看出来了?”
什么意思?他被燕枝发现了?燕枝又要给他下命令了?
他连红糖糕都不能再吃了吗?
他……他会躲在牢房里,很小心、很小心地吃的,一点渣都不会掉的。
“我们的人去买糖糕的时候,燕枝公子故意说……”
“说什么?”
“说,他往糖糕里下了药,人吃了没事,狗吃了就会死。”
萧篡低头看着手里糖糕,沉默片刻,最后竟笑出声来。
“知道了,那我吃。”
萧篡咧开嘴,笑得阴鸷。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燕枝在摊位前忙碌,一边打包糖糕,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来刺他一下的模样。
下狗药算什么?下老鼠药他也照吃不误。
能被燕枝毒死,是他的福气。
最后,亲卫道:“还有一件事……”
萧篡回到牢房深处,把锁链挂上,跪坐在地上,拆开纸包,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糖糕。
从石雁镇到大梁宫,最快也要半个月路程。
夏日里糖糕会坏,现在还好些,只是放久了,早已经干巴了。
萧篡嚼着糖糕,应了一声:“嗯?”
“燕枝公子的摊子旁边,贴了张红纸。说是下个月就要搬去城里卖糕了。”
黑暗里,萧篡的眼睛又亮了一下。
好啊!
这是好事啊!
燕枝又聪明又勤奋,这是迟早的事情。
况且,燕枝下令不让他去石雁镇,这下燕枝从镇子里搬走了,那他……
不行。
萧篡回过神来,熟练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燕枝不想见到他,他不能钻空子,燕枝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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