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 拂动燕枝散乱的发丝与衣袖。
他蹲在石阶上,倚靠着高大的黑狼, 扬起下巴,脸颊绯红, 目光迷蒙, 固执地朝巷子尽头勾勾手指。
“嘬嘬嘬——”
奇怪。
萧篡不是说自己是狗吗?萧篡不是说要给他当狗吗?
萧篡既然偷偷躲在巷子里,既然一直在偷看他, 现在他喊萧篡过来,他怎么不过来?
燕枝皱着小脸, 想不明白。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萧篡早就回去了?巷子尽头里躲着的,只是一只野狗?
野狗他也不怕,他可养着一头狼呢!
燕枝骨子里那股执拗劲儿上来了, 他往后一靠, 坐在石阶上。
他不走了!
不管是野猫,还是野狗, 他就守在这儿了。
他非要看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直跟着他!
其实,燕枝的感觉没有错。
萧篡没有回去。
他就站在巷子尽头,把自己掩藏在黑暗之里。
他一直跟着燕枝,跟着燕枝去买菜买酒,跟着燕枝忙前忙后的。
燕枝买菜的时候,他就跟在后面,生怕燕枝摔了。
燕枝喝酒的时候, 他就站在围墙外面,生怕燕枝喝醉。
燕枝……
燕枝同邻居大爷说笑,说自己娶了三个的时候,他就躲在巷子里,听得真真切切。
燕枝有了三个好友,那他算什么?
就算是做小,燕枝也想不到他。
萧篡躲在巷子尽头,不敢让燕枝看见自己,活像一只……
几个月前,他在这儿找到燕枝的时候,燕枝说他是老鼠。
事到如今,他竟真的变成一只老鼠了,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躲在日光照不见的角落里,暗中窥伺着燕枝的笑靥,暗自嫉妒着能和燕枝同桌吃饭的所有人。
他嫉妒,他愤怒。
可燕枝在巷子里来来回回,目光稍微从他藏身的角落里扫过,他忙不迭又躲了回去。
他害怕,他担忧。
害怕自己会坏了燕枝的兴致,害怕燕枝发现他没走,会笑不出来。
他知道,燕枝在宫里喝不醉,是因为宫里有他在,燕枝时时刻刻都戒备着,防范着他。
如今燕枝出了宫,他又走了,燕枝在自己家里喝醉了,他自然不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萧篡原本想着,等燕枝睡下了,他也就走了。
可是现在,燕枝就坐在石阶上,朝他勾着手指,叫他过去。
萧篡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在即将走出黑暗的时候,不自觉停下脚步。
他倒不是介意“嘬嘬嘬”这个喊人的方式。
他早就打定主意了,要做狗,只要燕枝愿意喊他,怎么喊都行。
但是他不敢确定,燕枝是在叫他吗?
燕枝是喝醉了吗?
他是不是不该过去?
万一坏了燕枝的兴致怎么办?万一吓到燕枝怎么办?
直到燕枝喊了他的名字——
“萧篡,过来。”
萧篡的眼睛簇地亮了起来。
是,燕枝是在喊他!
燕枝知道他在这儿!
萧篡欣喜若狂,忙不迭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上前,激动得几乎要用上四条腿一起跑。
“燕枝,燕枝!”
萧篡来到燕枝面前,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一双眼睛亮着幽幽的光,殷勤又恳切地望着他。
燕枝见自己的召唤终于有了回应,很是满意。
他撑着头,看着萧篡,故意喊了一声:“萧篡?”
“是我。”萧篡笑着应道,“燕枝,是我。”
“嗯……”燕枝撑着头,歪了歪脑袋,认真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走了吗?”
“还没走……”萧篡解释道,“还没来得及走。”
燕枝看模样是醉了,说的话也带着醉意,但不知为何,头脑却清楚得很。
他问:“你白日里就说要走,走到半夜还没走出去?”
“是。”萧篡顿了顿,想出一个无比拙劣的借口,“迷路了。石雁镇太大,我迷路了。”
“蠢货。”燕枝轻轻地笑了一声,“在镇子里都会迷路,你是个大、蠢、货。”
萧篡竟也直接承认了:“是,我是蠢货,我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那你迷路迷到我家门口来了?”
“是,我迷路……”
话还没完,燕枝就直接打断了。
“胡说八道。”
“你明明就是在故意跟踪我。”
“我早就发现了!”燕枝大声宣布,“你身上的狗味这么重,我早就闻到了!”
“是吗?”萧篡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他身上的气味,有这么重吗?
燕枝捏着鼻子,在他面前挥了挥衣袖,一脸嫌弃,毫不留情道:“臭死了!”
“我知道了。”萧篡低声道,“我回去就洗漱,洗得干干净净的,不会再有味道了。”
“那也不用。反正你马上就要回都城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会再见的。”萧篡偏执地盯着他,“我们以后会再见的。”
燕枝瞪圆眼睛,努力做出凶狠的模样来:“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是。”
萧篡垂下眼睛,等再抬起头时,又变回刻意的温顺模样。
他乖的,他很乖。
“不会再见,不会再见,我和你不会再见面了!”
燕枝一连重复了三遍。
紧跟着,他忽然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身边的门框。
“你看!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萧篡颔首,“是门框。”
“什么门框?这是我家!”燕枝一脸认真,“我家!我的家!我自己一个人的家!”
萧篡抬起头,望了一眼不算很大,甚至有点儿破旧的木门,又低下头,目光仍旧落在燕枝绯红的脸颊上。
燕枝真的醉了。
但也是因为他醉了,所以他……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燕枝正色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花钱买下来的家,我有文书,文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这里不是你的营帐,更不是你的大梁宫。”
“我以后会一直、一直、一直住在这里,住到我腻了为止。”
“但就算我住腻了,我也不会再回大梁宫去了,我再也不会回去找你了。”
“萧篡,你懂得吗?”
萧篡闭了闭眼睛,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懂得。”
“你不懂。”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在外面吃点苦头,没钱花了,就会回去找你?”
“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你躲在角落里偷偷看我,假模假样地学乖装乖,隔一阵子过来看看我,我就会被你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回去找你?”
“没有……”萧篡望着他,低声道,“燕枝,我没有。”
燕枝却斩钉截铁:“你就有。”
“没有的。”
燕枝轻嗤一声:“但是你想得美。”
“我有家了,有住的地方了,不需要你来给了。”
“我也有好友了,有相互扶持的人了,再也不需要你了。”
萧篡望着他,红了一双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懂得,我知道。”
萧篡低下头,强自忍住喉间哽咽的哭腔。
“我知道……”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燕枝不再需要他了。
过去十年,他是燕枝的救命恩人,是燕枝唯一的好友,更是燕枝唯一的爱人。
燕枝喜欢他,依赖他,再加上没有地方去,才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说话难听,行事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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