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他打家具的木匠爷爷,知道他的处境,有意加快进度,先打了一张床榻给他。
床榻打好的当日,燕枝就把客店房间退掉,带着大包小包搬了进去。
把花生糕拴在院子里,糖糕在院子里乱跑。
燕枝把屋子里仅有的一张瘸腿桌案搬出来,认认真真地把娘亲的牌位放上去,最后摆上从街上买来的红糖糕,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虽然家具还没打好,但是他们家人……活物多啊!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空旷!
燕枝特别满意!
趁着天色尚早,燕枝套上做事穿的罩衫,挽起衣袖,准备去院子里那块菜地里拔拔草。
虽然现在是冬天,种不了菜,但是那些野草再不拔,根越扎越深,到了春天更不好拔。
燕枝自己看着也难受。
他蹲在地里,自由自在地哼着歌儿,把野草连根拔起,丢到一边。
糖糕围在他身边,闹了一会儿,见燕枝不理自己,就学着他的模样,用爪子扒拉菜地,用牙齿撕咬野草。
就这样干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也起了风。
燕枝站起身来,去水缸边舀水洗手。
锅碗瓢盆还不齐全,家里木柴也不多,晚上他就没开火,坐在娘亲牌位前,把娘亲的贡品红糖糕吃掉,当做晚饭。
娘亲已经吃过了,他吃的是娘亲剩下的,娘亲不会介意的!
好吃!
糖糕跟着他吃点心,花生糕就吃了点干草。
最后确认家里门锁好了,燕枝简单擦了擦身子,就上床窝着。
糖糕下午在泥地里打了滚,虽然也洗干净了,但燕枝还是没让它上床,只是用稻草给它搭了个窝,让它睡在榻边。
它现在越长越大,有一回忽然蹿到床上,差点把燕枝踩扁。
现在必须给它立规矩!
等它再长大一些,还要把它挪到院子里去,让它和花生糕一起睡。
燕枝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糖糕毛茸茸的脑袋。
糖糕把脸埋进稻草里,“呼噜”了两声。
“你想睡觉啦?”燕枝笑得眉眼弯弯,“那就睡吧。”
他收回手,两只手拽着被头,整个人钻进被窝里。
“我们有家了,在家里睡觉,肯定睡得特别好……又有家了……”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枝残叶,打在窗纸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即将睡过去的时候,燕枝还在傻乐:“我的家……我和娘亲的家……真好……咳咳……”
*
翌日清晨。
冬日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窗纸,照在榻上。
燕枝迷迷瞪瞪地醒来,揉了揉眼睛,想要翻身避开日光,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重得很,还有点儿酸疼,根本动不了。
怎么回事?
昨夜有盗贼闯进来,把他打了一顿吗?
还是他变成糖糕,在地上打滚了?
燕枝不仅身上酸,脑袋也混混沌沌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想到正确答案——
不会是风寒吧?
昨日在外面拔草,他想着还有一点儿就拔完了,起风了也没回房,还在外面待了一会儿,
这下好了,又风寒了。
这样想着,燕枝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没关系,他之前也风寒过,裹紧点,闷出汗就好了。
糖糕早就醒了,从窝里爬起来,见他状态不太对,对着他“嗷嗷”两嗓子。
燕枝费力地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有气无力道:“不许叫,吵到隔壁邻居了。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呜呜——”
糖糕乖乖趴下。
燕枝闭上眼睛,再次沉睡过去。
——好酸,好疼。
就像从前陛下欺负他一样。
陛下把他按在床上,用唇用舌,用嘴用牙,把他身上弄得全是红印。
恍惚之间,燕枝仿佛又回到了太极殿。
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和衣裳,仿佛变成了身形高大、房事强硬的陛下。
他病着,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陛下还不肯放过他,揪着他的衣领,按着他的后脑,把他牢牢按在自己怀里。
陛下抱他、掐他、亲他、舔他、咬他,还捉弄他。
燕枝试图挣扎,想要奋力挥手,却只是轻轻弹了一下手指。
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挣扎不开。
越是挣扎不开,就越是紧张害怕。
梦里的陛下,像一座高山,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燕枝摇着脑袋,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是梦境,不要害怕。
可是无济于事。
梦魇越深,他面前的帝王模样,就越是真实。
有那么一瞬间,燕枝眼睁睁地看着,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下一瞬,陛下出现在门外。
陛下穿着帝王冕服,头戴帝王冕旒,掩藏在旒珠后面的双眼,酝酿着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他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小院焚烧殆尽。
陛下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厉声呵斥他——
“蠢货!你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
“你知不知道,朕到处找你,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燕枝红了眼眶,呆呆地望着屋顶房梁。
陛下到处找他,那是不是说明,陛下也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不对,陛下才不在意他,陛下才不会……
果然,接下来,他听见陛下继续道——
“还有那么多将士一起找你,你就这么会躲?”
“这些将士的俸禄,全部由你来还!”
对,这才是陛下。
陛下只在乎金银。
燕枝躲在被窝里,两行眼泪淌了下来。
陛下最后道:“走!跟朕回去!”
燕枝努力摇着头,小声反驳:“不要……”
“你说什么?”
“不要……”
燕枝倏地睁开眼睛,从梦魇里清醒过来。
“不要!不要!”
燕枝猛地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对着空空荡荡的床榻前面狠狠一推。
“不要!我不要回大梁宫!不要回太极殿!不要跟陛下回去!”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娘亲待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去了……”
燕枝喊了一阵,很快就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回床上。
他转过头,把脸埋在被褥里,大哭出声。
这一路上,燕枝忙着逃跑,忙着赶路,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感受,不哭也不闹,遇事总能冷静。
直到现在,因为生病,因为脑袋糊涂,他才能够大哭出声。
他撒谎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洒脱。
他根本没有放下陛下,他还在乎陛下。
他由爱生恨,他讨厌陛下!他恨陛下!他恨死陛下了!
他恨陛下总是欺负他,他恨陛下瞧不起他,他恨陛下不在意他。
他就是想骂陛下,就是想打陛下,他也想咬陛下,从陛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把陛下咬得鲜血淋漓。
他就是想让陛下生病,最好能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三年五载!
每天晚上,他临睡前都在心里许愿,许愿陛下生病。
可是为什么,生病的人是他啊?
为什么又是他生病啊?
这一点都不公平!老天爷对他和陛下一点都不公平!
他都病倒这么多次了,为什么陛下从来没有生病过?
“呜呜——”
柔软的被褥隔绝了燕枝的哭声,他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闷闷地哭着。
终于,他鼓起勇气,张开嘴巴,含着眼泪,口齿不清地骂出声来。
“天杀的……天杀的萧篡!你怎么不生病?滚开!给我滚开!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才是大狗!你才是蠢货!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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