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紧跟着,燕枝被门里的动静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两步,被谢仪扶了一把。
“怎么了?”
“没事。”燕枝摇摇头,“大概是船颠簸了一下。”
“那我陪你去打水。”
“好。”
萧篡躲在舱门后面,低下头,看着自己满身满手的脏污。
结实的左手手臂上,被他自己划了十来道,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肌肉淌下来,在他身上凝结起来。
血迹发黑,狼狈不堪。
至于他的衣裳头发,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门里站了一夜,人不人鬼不鬼的。
要是这样出去,一定会吓到燕枝的。
萧篡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退回舱里,从水盆里捞起巾子,准备给自己擦洗一番。
谢仪和卞明玉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花枝招展的,他可不能被比下去。
身上的血迹要擦干净,衣裳也要换一件。
船上不好洗澡,那就熏点香,不能让燕枝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萧篡这样想着,拿着巾子,仔仔细细地把手臂上的血迹擦干净,连伤口里面的皮肉,也翻出来擦了擦。
做狗就要干干净净的。
萧篡把自己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去见燕枝。
他刚拽开门,燕枝和谢仪就捧着东西回来了。
一个人手里捧着铜盆,一个人捧着木托盘,还有几个禁军跟在他们身后,帮他们拿着东西。
门忽然打开,燕枝有些被吓到,转头看了他一眼,俯身行礼:“拜见陛下。”
“嗯。”
在燕枝看不见的地方,萧篡紧紧攥着拳头,竭力克制着自己。
他淡淡问:“早饭在房里吃?”
“是。”燕枝点点头。
萧篡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好。”
“草民告退。”
说完这话,燕枝就抱着东西,进了船舱。
不要紧,不要紧。
萧篡一点儿都不介意。
不过是回房吃饭罢了,不过是和好友一同吃饭罢了。
不过是在外面守了一整夜,最后只见到燕枝一眼罢了。
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只要燕枝高兴,他就高兴。
萧篡退回船舱,把门关上,扯了扯嘴角,低低地笑出声来。
能见到燕枝一眼也好,更何况,燕枝今日又同他说了三句话。
这可是整整三句话,又足够他坚持一个日夜了。
*
春风拂过,扬起船帆。
春水荡漾,划过船身。
船只随着江上波浪,起起伏伏,摇摇晃晃。
这阵子,燕枝和两个好友日日窝在船舱里,不是下棋,就是看画本,不是和卞明玉说笑,就是听谢仪讲故事,玩得不亦乐乎。
萧篡也总是待在舱里,不过他是躲在门后面,偷看偷听对面的情形。
他越是看,心里就越是难受。
越是难受,他用匕首刺伤自己的次数也就越多。
从一开始的见血就好,到现在的见骨才能止住。
因为他喜欢燕枝。
所以他骨子里奔腾的欲念,就是想霸占燕枝,想摧毁燕枝,想把燕枝整个人都据为己有。
可又因为他爱燕枝。
所以他又舍不得伤害燕枝,舍不得欺负燕枝,舍不得看燕枝不高兴。
喜欢是霸占、欺辱和摧毁,爱却是珍视、珍惜和隐忍。
他从前只是喜欢燕枝,所以总是欺负燕枝。
但他现在发现,原来他是爱燕枝的,所以……
他渐渐地,从头狼变成了小狗。
燕枝说的对,是爱把他变成这样的,不是燕枝。
如何去爱一个人,也不用燕枝亲自教他。
只要燕枝把他晾在一边,他自己就会在无尽的嫉妒与苦痛中学会的。
他正在学,他会一直学。
他会学成燕枝喜欢的,温和谦逊、彬彬有礼的男人。
就算满身伤疤,就算装一辈子,也要装下去。
*
就这样,燕枝与萧篡相安无事,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船只靠岸。
下了船,一行人也没耽搁,换了马匹,就朝石雁镇赶去。
燕枝骑在马背上,兴致勃勃地向两个好友介绍。
其实他来南边不过几个月,为了掩藏行踪,也很少进城里来。
但他就是翘着尾巴,表现得像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人似的。
“出了城,往前面走就是石雁镇了。”
“山路不太好走,你们要小心点噢。”
“这边是糕点铺子,不过我们不买,去找楚鱼,可以吃更好吃的!”
两个好友都很捧场,他说一句,就点一下头,应一声:“好,知道了。”
燕枝笑得开怀,一双眼里盈满笑意,风一吹,得意得简直要飞到天上去。
萧篡同样骑着马,跟在燕枝身边。
他双手拽着缰绳,垂着眼睛,不自觉朝燕枝那边靠,假装燕枝说的那些话,也有他的一份,暗中抢走那两个人的份额。
燕枝说的话好听,燕枝的笑声好听,燕枝身上的气味好香。
燕枝真好。
萧篡听着,暗自翘起嘴角,几乎要溺死在燕枝的声音里。
“那边有一道小山泉,水很清的,里面还有鱼呢。”
——是吗?
萧篡在心里答复。
“林子里还有野果野菜可以吃,等我们先回去,收拾一下,就带你们出来玩儿。”
——好啊,燕枝带上他,他会认路。
“前面就是石雁镇了,镇子口有一块大石头,上面……”
——他知道,他也见过这块石头。
下一刻,燕枝无比雀跃的声音,倏地响起——
“楚鱼!楚鱼!”
萧篡猛地下意识抬头看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石雁镇的市集前。
燕枝翻身下马,甩开缰绳,一边大喊,一边朝前跑去:“楚鱼!楚鱼!”
正对面的市集口,楚鱼还占据着原先的摊位,面前摆着垒得高高的蒸笼。
他低着头,挽起衣袖,手上正忙活着,用竹夹夹起两块糖糕,放在晒干的荷叶上。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楚鱼皱了皱眉头,同样抬起头来。
“谁啊?”
他可是石雁镇一霸,谁敢这样直呼他的大名?不要命了?
紧跟着,燕枝挥舞着衣袖,如同挥舞着翅膀一般,“咻”的一下,闯进他的视线里。
“阿鱼!”
“我去……”楚鱼连忙丢下糖糕,翻出摊子,跑上前去,“燕枝!”
“小鱼儿!”
“小燕儿!”
小燕儿冲破牢笼,小鱼儿跃出水面。
燕枝伸出手,握住楚鱼的手。
“啧,不能这样……”
楚鱼举起他的手,直接将双臂高高举起。
燕枝同样张开双手,与他抱了个满怀。
见他二人毫不矜持地抱在一块儿,燕枝身后的谢仪与卞明玉对视一眼,都瘪了瘪嘴。
他二人都不由地吃醋,更遑论——
萧篡骑在马上,拽了一下马匹缰绳的同时,也拽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狗链。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别过头去,不去看眼前燕枝与旁人亲亲热热的场景,却又舍不得把目光从燕枝身上移开。
燕枝马上就要留在这儿了,他马上就要回梁都了。
看一眼少一眼,他舍不得。
市集前,燕枝与楚鱼抱了一下对方,然后就分开了。
两个人望着对方,都觉得惊奇。
“阿鱼,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真的吗?可是我都没有打喷嚏。”
“当然是真的啦,我……”
“你怎么回来了?”楚鱼压低声音,悄悄问他,“你又是逃出来的?这回能待多久?那边什么时候派人来抓你……”
燕枝笑了笑,拍拍他的胳膊:“放宽心,我这回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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