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安腰杆挺直几分。
但是,毕竟白照影说得是想见,而不是不见, 崔执简威胁尚在, 且可恶, 情况仍不乐观。
萧烬安挺直的腰杆子里, 立时就蓄满了如女鬼般的幽怨。
他只能劝慰自己,“见他只不过是给亲戚个面子”, 白照影自从嫁给自己, 就连许氏那边, 面子做得都比较周全,更遑论是个表哥?
他这般想着,茸茸已经陪白照影再回屋换衣服了。
大虞朝礼数颇多, 尤其是宗亲贵胄门第,闲居在家着装虽可以随意些,但有外人来会客,白照影这身养病时穿的单薄里衣,必定不方便相见。
萧烬安就隔着帘子,在外面等。
他看到侍女从白照影那屋,抱过来件纹样华丽的鸳鸯锦衣,正红色打底,上头绣着明灭绚丽的图案,待客是绝对足够规格的。
那帘子里面,透出个他世子妃影影绰绰的身形,即使不必看脸,都令人浮想联翩。
萧烬安一边在暗中欣赏白照影,另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在自己跟前穿着随意,见崔执简就格外郑重,穿最好的衣服打扮齐整,很让人介意……可这样难道不是,在周全自己的颜面?
他的世子妃光鲜亮丽,崔执简才会知难而退,这个家铁桶似的牢固,崔执简无缝可钻。
萧烬安脑海当中,想法来来回回,自己跟自己辩。
他思维有时爱钻牛角尖,想得多,又因为害过病,联想丰富是别人的几倍,脑袋里浮现出生动的画面。
一会儿看见他的世子妃跟崔执简好了,一会儿又看见崔执简等待的过程中,整理衣襟,扶正发冠,很讨厌。
萧烬安背着手在庭院转了许多圈。
屋檐上鹦鹉蹦蹦跶跶,鹦鹉看他,齐齐歪头,似乎觉得人类异常好玩。
“少爷小心。”
里屋世子妃衣服穿好了,茸茸掀帘,搀白照影出来。
白照影还是不习惯失明以后的行动。走得很慢,腾出来的那只手总想摸摸索索地探路。他眼睛周围泪痕未消,眼睛是红的,眼尾连着脸颊,呈现出朦胧的霞红色。
萧烬安因为这一抹红收起怀疑,又不知第多少次变成怜爱。
吾妻甚是可爱。
因为世子妃今晚也来见客,会面的地方改在茶室。
茶室是仿唐风格装饰,里面有矮几蒲团,可以跪坐。是对外开放的场合,但比客厅舒适许多。
小厨房给崔执简准备了晚饭。
“世子妃,小心台阶。”
茶室外,侍女低声提醒,拉开门扇。
茶室里崔执简起身,两边视线对上时,崔执简眼睛如秋水般明亮。
今天崔小侯爷未着官服,穿得是身玉色直裰,款式普通,料子却是极好的苏缎,崔执简收拾得体面又干净。他拱手与世子夫妇见礼。
萧烬安潦草地还了:“坐。”宾主入席。
侍女把菜品端上来,用小盘盛着,对待不速之客,萧烬安也没让崔执简吃糠咽菜。反而厨下费了好些工夫烹制,小米海参羹,豆皮油菜,卤牛肉,银丝卷,依旧是荤素搭配。
萧烬安目的明确,姓崔的不能白来,他还得配合自己,给世子妃下饭。
萧烬安专心找机会投喂,并不招待。夹起牛肉放进白照影面前的餐碟。
他自是知晓白照影看不见了,觉得给白照影放盘子里犹不够,挪了挪放在调羹,指甲盖大小的牛肉粒。牛肉这东西,最适合病人食用恢复元气。
白照影喝粥时抿到了,咀嚼几下。还当是有外人在,他处于营业状态,萧烬安在演给崔执简。他疲惫地又舀了几口海参羹。
……却在每一口温热的羹品里,都尝到了咸香的牛肉味。
白照影鼻梁酸了一瞬。
前世只有爸爸妈妈这样精细呵护过自己,在他失明以后,临终之前。
白照影不免觉得萧烬安戏演得足,又莫名觉得很心酸。埋头继续吃。
下一口调羹里牛肉粒,改成了掰碎的银丝卷,有些葱香味,很绵软。
白照影强撑着眼泪不会掉下来。
这时表哥开门见山地道:“王府昨晚逮捕嫌犯,阵仗闹得颇大,世子虽说在朝上立了功,崔某却对舍弟的安危很挂怀。”
白照影勺子略微在嘴边停顿。他不吃了,茫然地看两人,看不见,眨了眨眼,眼睫轻颤。
萧烬安语气冰冷,说话无甚顾忌,并且向来如此:“你僭越了,特地来我家管我的家事。”
这两人一见面就掐……不,是萧烬安跟谁都掐。无论把谁放在萧烬安旁边,立马都得发展成锋芒相对的场面。
在萧烬安旁边经历得多了,白照影早已习惯。
他安静地感受局势的变化。却被人碰了碰指节,萧烬安催他吃东西。
白照影艰难地为了营业再吃一口。味蕾惊喜,调羹里不是粥,是鲜花饼,只有馅儿。
他不知道饼皮哪里去了。
白照影哭酸了的口腔里,终于感到些甜。
耳边表哥的嗓音依然平稳,并不被萧烬安所激怒。
表哥的涵养总是很好,但这席话说出来,用词让人听出了悲酸:
“舍弟年幼丧母。不为庶母所喜,又被姑丈厌弃,姑母临终时,再三托付我照顾好表弟。”
“曾经立下婚约,是姑母为表弟后半生谋下出路。表弟另嫁他人,婚约虽然作废,但我的承诺不会收回。”
“我也曾经答应过表弟,”崔执简道,“若他在王府受到苛待,纵使世子不悦,我会挽救他脱离苦海。世子也许不知道此事,但这句话,如今也是作数的。”
崔执简把话摊开到明处,没有因为婚约的事忸怩,便更见心地光明,又让人挑不出错误。
只是他说了许多,茶室里更为静寂。
白照影机械般又填塞了一口食物,是油菜嫩芯。菜芯咀嚼后吞下去。菜很嫩,几乎吃不到油菜的纤维,像含着包水。
可怜白照影眼睛不灵,脑袋也哭得缺氧,白照影混混沌沌地感觉到,屋子里现在进行着一场并无硝烟的对抗。
表哥注定跟萧烬安打不起来,但表哥今天听起来,越来越强硬。
他强硬起来,萧烬安反更加冷冷淡淡:“你要作何?”
茶室那静寂的空气里,仿佛悬着若干根冰做的针。
白照影后脊发凉,紧张地,又有点害怕地,在调羹表面勾紧手指。
……他倒并不是担心,萧烬安会突然暴起杀了表哥。
因为看不见,又无法察言观色,白照影没法对情况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直觉,凭萧烬安的性格,他下一句话会让表哥很不舒服,怎么诛心怎么来。
他又不知道表哥想怎么回击,表哥连皇帝都能劝得动,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白照影挪了挪身子,很不喜欢他俩为敌的这种感觉,手里的调羹悬着,没再进食。
表哥却砸下一句重话。
白照影勺子当啷坠进碗里。
崔执简:“——我来这趟,为带回表弟和阁下义绝。请世子成全。”
义绝与和离,是古代离婚的两种方式。
后者需要征得两方两家的同意,类似和平分手,前者则不然。
义绝,恩断义绝,夫妻之间发生了重大的伤害事故,事关性命,所以必须将两人拆开。
崔执简一直觉得萧烬安非是良人,若是表弟与世子两情相悦,他不会遗憾,也断不会心里长长久久扎着根刺。
崔执简清润的声音略微带颤:“舍弟嫁给世子,他虽然淘气了些,却完全未私德有亏,在王府并无错处,在皇宫还对世子不离不弃。”
“而据崔某知晓,舍弟被逼到跳楼,如今双目失明,世子未曾告知,便以为崔某看不出来吗?”他是顺天府推官,能胜任,靠得就是这双洞察秋毫的慧眼。
崔执简深谙朝廷律法,出手必要达成解救白照影的目的,还不会给白照影带来后续麻烦。
外人道白照影被逼跳楼,具体细节并不明晰,实际是被萧宝瑞所迫,但传闻多为萧烬安。
无论被谁所害,隋王府不是好地方。
崔执简拿义绝说事,甚至还可以定性为伤害事故立案,归属顺天府管辖范围,归他管,当即就可以用调查的名义,保护被害人带走白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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