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圈子有的是鼓包,有的是深坑,有上头歪歪斜斜插着破旧的木板,炭条潦草写着姓名。还有的坟上什么都没有。
惨白的幡旗随风飘荡,被夜风任意撕扯。白色纸钱翻转不定。
白照影艰难地想着,这个带自己过来的,突然变坏的萧烬安,是不是想把自己掐死了事,然后再曝尸荒野,管杀不管埋呢?
他随即头皮阵阵发紧。掌心后背,全是冷汗。
白照影僵立不敢动。
此处远离上京,萧烬安顾虑稍少些,见白照影已经吓呆了,他隐晦地表达着安抚意味,拂去白照影飘落肩头的纸钱,指头悬在白照影肩膀跟前微收,却引来少年一瞬颤抖。
萧烬安跟着心被扎疼,将那纸钱丢了,他麻木地扫视周围乱葬岗的惨景。
半晌之后,萧烬安轻声说:“我母妃埋在这儿。”
第51章
“我母妃埋在这儿。”
萧烬安这一句话说完, 夜里的风徐徐扬起,乱葬岗密林发出萧萧的响动, 马儿不适应地打了个响鼻,无数道惨白的丧幡在空气里纠缠着。
使得白照影听罢牙齿渗冷。
“王妃她……”
穿林而过的风声犹如鬼叫。
空气里氤氲着湿意,白照影闻了闻,脚底不安地在土地磨动,快要下雨了。
萧烬安背后因风飘飞的纸钱,被昏暗的月色, 照出点点惨白的光。荒野的夜色太过浓密。
萧烬安的面容,在谈及此事时,逐渐变得阴郁起来。轮廓仿佛更为深邃,目光幽暗:
“我年幼时母妃患病, 走得时候,内脏烂尽,吐血而亡。”
“隋王府曾也敬重过母妃,却将她停灵数十日,然后定为恶疾送至京郊焚化。我骑马截下运尸的家奴, 发现母妃连个棺椁都没有, 被张破席子卷着, 夏末尸身已腐化了。”
“他们不是烧她, 是弃她。”
夏末几十天没有埋葬的人,早变成个满身蚊蝇的血人。
萧烬安凝望着乱葬岗某处。
那时他马背载着尸身胡乱地跑, 小小年纪, 尚不知晓发生何事, 亦不知为何身边的至亲,对他突然转变成冷淡的态度。
母妃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他将她暂时安放在这里, 双手刨土挖了坑,在坑上做了记号,江川月在死后快两个月,方才被儿子找到安顿入土。
白照影在乱葬岗惊惧地想象这一幕。
又是阵风吹过来,乌云更稠密几分。
萧烬安低沉着嗓音道:“那时我猜测,母妃是被害的,她身后有事情,她从来都瞒着我。”
“我追查了整件事,查到我并非隋王之子,至于母妃内脏烂尽和呕血,也不是身患恶疾,而是因为这桩内情。”
毒杀……?
白照影心弦绞紧。
倏然想起倚山听泉台那场心肝宴,那时萧烬安反应剧烈,他不是对动物内脏过敏,而是被触到了他的心理阴影。
但究竟这是不是投毒,萧烬安没有细说。
大片乌云笼罩住月亮,夜风更急。
白照影只觉得乱葬岗降低了许多度。
风声虽拨乱了萧烬安的嗓音,但是他的话依旧很清楚:“母妃并非出于本意。而我的存在,确实挡了许多人的路。”
隋亲王的位置,虽不掌实权,然而万户食邑,怎会不令人心动?
许氏的阴毒嘴脸尚在眼前。
仅仅是一个许氏,就足以毁掉萧烬安半生,而萧烬安既称挡住许多人,恐怕跟他结下的都是生死之仇。白照影茫然看自己的脚尖。
不是生气了吗?那说这些作甚?
难道杀人弃尸之前,还要剖白一下,自己变成个魔鬼的理由?
白照影有些狐疑地抬起眼帘。
可我并没与你结仇,是你总不放过我……
恰逢萧烬安的视线,正垂眸凝视自己,他的面容浮起一层掩藏不住的悲色。
白照影知道些萧烬安所受过的苦,见到萧烬安这种反应,到底还是存着一丁丁点怜悯,他恐惧淡了几分,桃花眼微微抬起,视线与萧烬安缓慢而深入地接触。
他竟发现大魔王表情逐渐变化了。
夜里稀薄的光,照出萧烬安温温沉沉的视线,自己正在被他望着,如同那晚在浴房被萧烬安用衣服包裹时那样。
那视线像带着温度。
烫得白照影脸颊到耳根再次烧起来,忽以为无所遁形,低头只想嗫嚅,让他别这样看了,看得人毛毛躁躁的。
萧烬安忽然在眼前道:“因为我身边危险环伺,你必须远离我一阵。”
“不准问,也不要想,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就像当初不认识我时那样。”
这提议美得快让白照影怀疑,萧烬安是不是又故意放出话,试探自己的忠诚。
白照影求之不得,但不敢胡乱答应,桃花眼骨碌碌转动,小心翼翼地反试探,低声说:
“夫君不要我了吗?”
太委屈了,像小猫将要被抛弃似的。
白照影垂头。那反应仿佛凭空出现一只手,紧紧地扼住萧烬安的心脏。
萧烬安心口窒闷,喉咙里,早已顶上想安慰少年的千言万语。他怎能忍心不要白照影?
所做的全部,也都是为了白照影。
可他控制住自己,没有抱紧少年,也不去摸他的脑袋。
萧烬安用尽平生耐心和温柔,在不为人所见的乱葬岗,他好声好气跟白照影商量着说话,嗓音好听得令人心痒:“离开我,别管我,先答应我,好不好?”
骤然因为那声“好不好”,白照影觉得耳尖熟透。
萧烬安的声音像长在他耳朵里,挠一挠,再挠挠……使白照影热烘烘地打了个激灵,着魔似的,正待点头。
而此时,乱葬岗树林草木忽然窸窣。
两只猫头鹰从枝杈飞起!
许多拉弦的声音划破黑夜,继而羽箭飞出,白照影余光里瞧见自己两侧有箭支划过。
他恐惧地生怕被冷箭钉穿后心,脚步踉跄几下,他忽被萧烬安用力摁进怀里,身体狠狠撞上了萧烬安的胸膛。
白照影眼冒金星。
再抬起头时,视线映入萧烬安铁青的脸。萧烬安额前浮起一层汗水,唇线紧紧抿着。
白照影讶然地后退了半步。
羽箭穿过密林击倒丧幡、钉穿木牌、陷入土包……顷刻间乱葬岗被箭雨激得狼籍一片!
数十支火把亮起来了。不是鬼火。
白照影回身——有许多蒙面人。有的手持弓箭,还有人提着刀,冷兵器寒光乍然,刺得白照影眼睛发痛。
白照影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直觉来者不善。
这时听见萧烬安闷哼一声,将带血的箭拔出来,攥在手掌。
白照影方才发现刚刚萧烬安按住自己,为他挡去那阵箭雨,萧烬安掌背硬捱了支羽箭,箭镞穿透了他的手,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渐渐汇成条小河。
萧烬安脸色更差了几分。
却不等白照影反应过来,他用另外一只未受伤的手,纵身提起白照影,将人拽上马背。
白照影视线一下子从低到高!
马背上很硌,白照影仍未习惯,可并不等他准备妥当,萧烬安就用力抖起缰绳。
那马匹后足十分有力,马儿无所畏惧,居然硬撞开个蒙面人的身体,给包围圈撕开条破绽。
“驾!”
骏马踏地奋力奔跑——
眨眼工夫,就与这片橙红色的火光拉远距离。
蒙面杀手们惊觉,目标竟在中了支毒箭以后,还能做出如此反应,纷纷见鬼般提刀愣怔。
为首的杀手啐出口血沫,他诨号狂龙,正是刚才被萧烬安纵马撞翻的那个。
他们这组织叫狂龙会,是个上京城的流氓团伙,跟许侧妃的大哥有几分酒肉朋友的交情。
本来狂龙会不敢招惹锦衣卫,更何况刺杀隋王府世子,这位爷比道上混的还更有凶名。
偏偏财帛动人心,狂龙收到根金簪子,得有半斤那么重,并且许家大郎承诺,只要事情做得干净,之后许娘娘还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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