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教的挺好。”杨心问说,“只是听你这样说,傻……师父写得一手狗爬字儿,却照样修为高深,这样算来,写字当与修仙没什么关系,你还这样较真做什么?”
“师父虽然不精书道,却也没到狗爬字的程度。”陈安道伸手放下了笔,将刚写的一幅字晾在了旁边,待它墨迹干涸,“但你说的不错,写字与修仙的确没什么关系。不仅写字与修仙无关,为人、品行,都与修仙无甚关碍。”
杨心问也放下了笔,一手撑着腮帮子,问道:“那你一路上与我说什么修身养性,安心问道的。那大长老我瞧着也跟修身养性沾不上边儿,何必委屈自己由着他糟践人,不如叫师父来,一剑削了他那山羊胡子?”
屏风映着两人的身影,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像个歪脖子树,杨心问斜眼瞧见了屏风上的影子,不自然地坐正了些。
“克己修身,慎独慎微,这是临渊宗百年宗训,你觉得这是为何?”
“这还不简单。”杨心问耸耸肩,“让弟子少招摇,少得瑟,省的让人打呗。”
“临渊宗乃是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第一宗府,而师父——’雾淩星纪,临渊一剑’,乃是当今修真第一人,若他有意,何等招摇都是使得的。”
“那——”杨心问想起了那傻大个在陈安道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模样,很是不解道,“那——那谁知道……”
陈安道深深地望向他,眼里倒映着灯火的光亮:“修仙一道,即便资质不够,灵力低微,只要勤勉有加,学得炼丹画符,摆阵推演,于寻常人而言便也有半仙之能。若要下山当个让人供奉的假仙君,想来是不难的。这资质低下的已能富贵荣华尽在手中,如师父这般仙缘通天的人,便是要移山平海都不过一念之间。”
“这般厉害!”杨心问说,“那我——”
“若是这样的人心里头念着要一手遮天,翻云覆雨,那这天下苍生又该如何自处?”陈安道皱眉,“你出身凡俗,应当比其他人更知道民生多艰。”
“我知道大家日子都难过,可更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杨心问望着陈安道明镜一般的眼,“让人欺负,是我没本事,能欺负人,那是我的本事。”
“修身为人,更是为己。”陈安道寒声道,“睚眦必报,那是恶狗相争的畜生本性;教你被狗咬时不至于当街一口咬回去,那是教化。”
杨心问半晌不语。
气氛凝滞,那炉里的香似是快烧尽了。陈安道目光自杨心问脸上一跃而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听杨心问忽然轻笑。
“师兄好深的学问,我说不赢你。你骂人比我狠许多,我只骂那老头儿看人下菜,你好狠——”那歪着脑袋笑的模样当真柔善可人,偏偏嘴里没一句好话,那两颗虎牙在光下亮得很,像个见谁咬谁的恶狼:“竟然骂大长老是咬人的狗。”
第5章 叶珉
陈安道到底也不过少年人,辩出了血性,眼瞅着杨心问言辞间下的明晃晃的套,也不顾对方翻黄倒皁,冷道:“你说是那便是了。”
“这样便生气了,那老头儿本来就该骂。”杨心问吸了吸鼻子,自一旁又拿起那笔,在空中瞎比划了几个字,“况且若换作我,街上的流浪狗咬了我一口,我自然是要把它抓来做狗肉汤,若是富贵人家的狗,我不敢当街咬回去,也要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非把那狗药死不可。”
陈安道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一时窜上来的心火,沉声道:“山门规矩还有许多,你既入了山门自当遵守,若是行事出了差错也自有惩戒。至于你如何想的……法不诛心,我不欲多管,且你年龄尚小,心性未定,日后受了教化,自然会有所通悟。”
杨心问又抽了张新纸,一边拿镇纸一边问陈安道:“师兄说我年龄尚小,那师兄又几岁了?”
“我长你不少,虚岁十五。”
“我年十三,你也不过大我两岁,那不还是个小孩儿吗?”
陈安道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终于站起了身,不去看杨心问一脸就是要惹他生气的欠揍模样,开口道:“宗门衣物我已给你带到,明日出入时记得换上,切记戴好腰牌。”
说完抬脚便走。杨心问在后头看他背影,忽然叫了他一声。
“师兄。”杨心问在一片烛光里发问,“若我本性难移,你们教不好我,那该怎么办?”
陈安道在门前脚步一顿,半晌回身轻道:“人性本恶,若无教化约束,本就不过没毛的山林野兽罢了。”
杨心问闻言张大了眼,茫然地捏了捏手里的笔。
“我们带你回来,自然要负起责任。若教不好——稚子无辜,是我们行差踏错,怨不得你。”他开了房门,屋外的月光如天上清泉般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
“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陈安道走了出去,替他合上了门。
杨心问听着门外渐远的脚步声,待那脚步声全然听不见了,他才将视线落回了纸面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翻开了那几本不说人话的书册,在光下一笔一画地抄录着。
右手抬不起来了便又换了左手来写,实在累了就甩甩手站起来走两步。待日出东方,他将抄录的密密麻麻的十几页纸都垛堞在了一起,竟全然没觉得困倦。
杨心问站起身来,吹灭了桌案上的灯。他看着那带着灯罩的灯,虽然气派不少,但发着光的到底还是里头的那一小撮灯芯,跟以前娘用的也没什么区别。
清晨时分,鸟鸣山涧。
没有邻家那醉汉对他老母的吆喝,也没有对面那屋子里妇孺的惨叫声和男人的叫骂,小少爷不贪玩儿拿着珠钗想刺他眼睛,街上的混子也不围着他阿娘转。
他惧怕的厌恶的都似是昨日梦魇,不复存在。
推开窗,旭日自不远处的山峰冉冉升起,只有清风伴鸟鸣,和煦的晨光亘古长存。
“阿娘。”他揉了揉一夜熬红的眼,对着窗前的一树海棠呢喃道,“这些人好怪。”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可他们教我提笔写字,还说我日后若行差踏错,那都是他们的过错。”
杨心问吸了吸鼻子,只觉得一夜熬得眼睛疼。
“好晃眼的光。”他用那麻布的衣袖抹了把眼睛,可眼睛却越发酸涩。
“阿娘……阿娘……”他喃喃道,“我、我是不是能信他们……”
屋里的地板已经叫他的眼泪打湿,屋外的海棠似有所感得晃动着树身,轻轻摇落了几片殷红花瓣。
“他们对我好……对我这样好……”
好得像是叫他再有了个家。
//
申时未至,陈安道便见一个人影在门前晃动。他本以为是杨心问勤学,这会儿来得早,待站起身细看,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他那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
叶珉站在门口,手里摆弄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陶埙,正对着日光细细端详着。
“师兄何时回来的?”陈安道走出房门,对杵在门边的叶珉说,“之前传信还说立秋后方回,怎得提早这许多?”
叶珉手上那陶埙上印着青花纹案,他很是亲昵地用手指磨了磨那朵永开不败的青莲,回头对陈安道笑道:“思来想去,留你一人到那弟子大选上遭人白眼,师兄着实心有不忍。便回了山,来跟你做一对难兄难弟。”
陈安道面色淡淡,也不知信是没信。
“师兄方才可去了云韵观?”
“云韵?”叶珉纳闷道,“那闲置的屋有什么可去的?”
“师父新收了一位弟子。”陈安道说,“道名杨心问,现下住在那儿。”
“新收的弟子?”叶珉转头便要去看新鲜,“这弟子大选还没开始,这是哪个世家走后门塞过来的人?”
上一篇:总在沉浸式吃瓜的炮灰泄露心声后
下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