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似是有两轮烈日凌空——很快便只有一轮了,那雾淩峰上的巨日竟叫星辰日月黯然失色,天地间便只有这一道至尊。
天穹开裂。
那裂口凭空出现,杨心问悚然,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在与其共鸣共振。
祂来了。
杨心问的眼睛不自觉地去追着那漆黑的天穹深渊而去,此时雾淩峰上光芒灼目,陈安道忙伸手遮他眼睛。
可杨心问无知无觉地扯开了陈安道的手,单手攥着那两只腕子压在了地上。
他的血瞳里已生出了火光,眼角泛着血泪。
陈安道亦感到了那灼目的刺痛,可两手被牵制,人也被压着,他忙看向姚垣慕。
姚垣慕却也遥望着那深渊,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是谁。
只有将心念转移在了旁人身上的陈安道,尚且能在那庞大的渊落面前保持神志。
巨日越来越亮,终于在最亮的瞬间炸开,粉碎成了千万颗空中飞星划落。陈安道感到了心头一阵悸动,他的胸腔像是霎时间被无形之物贯穿。
他曾经有过这种感受。
在平罡城,踏进岁虚阵的那一瞬间。
陈安道没能解开那道恶咒。可他记得那恶咒的阵图和阵文。
乾坤倒转,离坎相反。
岁时倒置,天地不辨,此间即彼间,天涯共此时。
第一次的岁虚阵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师父第一次被岁虚阵攻击时只留下了那恶咒,却并未被拖进阵中。
“此间既彼间……”陈安道再等不了,焦急地冲着杨心问的手腕咬了下去!
他和杨心问同时一声惊叫。到底是和深渊交易过的心魄,杨心问让这一激便回了神,还没品出他二人眼下姿势的尴尬,便听陈安道急道:“那是落在师父身上的岁虚阵!”
“什么?”
“那是天涯咒,他们借天涯咒将岁虚阵刻在了师父受伤。”陈安道推开他,狼狈地站起身来,“他们让师父在雾淩峰上起了岁虚阵!”
杨心问愣道:“你说慢点……”
“富宁镇的昭那将变成雾淩峰上的昭雪。”陈安道的脸上亦是压不住的惊慌,“以师父的灵力起的岁虚阵,整个浮图岭——甚至更多的人都将被卷进其中。”
李正德此生值得昭雪的只有一件事。
山脚下,浮图岭的人纷纷抬起了头。
推着板车的菜农纳闷道:“今个儿的临渊宗真热闹。”
“可不是,往年弟子大选可没这阵仗。”糖水铺子的老板娘打着扇,奇道,“恁说,要年年有这热闹看,咱这生意是不是还能更好?”
“我觉得有戏。”
“诶,是吧,我也觉得成。”老板娘信口说笑着,却忽而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菜农忽然没了,却成了个一瘸一拐的麻子,那麻子衣着褴褛,弯腰驼背的,是叫人一眼就生不出好感的那种人,可若细细看,却发现他其实挺高大,面容也该是英俊的,只是那张脸上不见半点神采,只有叫人恶心的阴鹜和市侩。
那板车也不见了,变成一路人,那些人个个神色呆滞,脚戴镣铐,如被骟了的猪猡那样乖巧地往前慢慢走着。
“麻瘸子,这队是最后一批了。”一人凑到那瘸子身边,小声道,“这障眼法靠谱不?”
“神仙的幻象术,你说呢。”瘸子嘴里咬着杆烟,闻言笑了笑,露出了他一口黄牙,“便是巨啸境的来,乍一眼也觉得不过是一列机巧傀儡。”
“这样仓促,还是谨慎点好。”
“哼,他们世家自个儿出了岔子,把日子提前了这许多。”瘸子吐了口烟,阴阳怪气道,“这一次要这么多人,出了事儿也得他们自己担着。”
“什么岔子?”那人奇道。
“说是容器出了问题。”瘸子耸了耸肩,“唉,关我们什么事呢,走着吧。”
他们歇息完了,便领着那一路人接着往前走。
好奇怪。老板娘看着他们和那一路的人,此时才发现那菜农就站在她身边,同样茫然地看着那一路人。
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她胸腔里震荡,她望向了那一队如临刑猪仔一般的人,又顺着他们走的方向,看向了临渊宗,看向了那此生可望不可即的仙门。
那群山之间似有一股划不开的仇怨,冲她喊着自己的悲苦,自己的苦恨。
叫她几乎落下泪来。
她放下了自己的扇,站起身来,却是朝着那白玉阶而去。
她怎能上仙门?
她怎敢上仙门?
可她还是踏上了那白玉阶。不只是她,运货的走贩,摆摊的菜农,棺材铺的老板,纸扎店的伙计——就连那连日来神神叨叨的酒铺掌柜也跟了上来。
他们追着旧日的虚影拾阶而上。
去看那一场天涯共此时的奇冤昭雪。
第90章 图穷
李正德是个识时务的人。
虽然只是自以为的。
他看着关华悦打开了香炉的顶盖, 里面烧着黑瞅瞅又发点黄的球状玩意儿,他认不得那是什么,但关华悦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南山云雀卵……”
李正德刚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便见叶珉又拿出了一片其貌不扬的叶子,单指按在了桌上,仿佛在瞬间按住了关华悦和李稜的颈骨, 叫他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心青叶的药效在闻过南山云雀卵之后更佳。”叶珉笑道, “几位来得及救我吗?”
“叶珉!你不要胡闹!”关华悦一边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一边从袖子里落出两根针来, 她的起手最为隐秘, “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说。”
叶珉却忽然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我怕话说多了,或者忽而晕过去,含在这里的九华籽会不留神掉下去。”
关华悦指尖一颤, 就要甩出去的淬了麻药的银针连忙又捏回了手中。
就在此时, 屋外的光线骤然消失,屋内一片昏暗,几人齐齐抬头看去。
“阖天……”
那幕天席地的黑暗仅持续了一瞬,紧接着便散了。
日头已经落入了山谷之中, 黛蓝的夜色铺就了西方的天幕,李正德竟然能在此时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些旧事来, 那南去的大雁般自天际排开, 在余晖中时隐时现, 仿佛不在天边, 而是眼前的一小块污渍。
真是邪门。
他不着急叶珉的危在旦夕, 也不愤恨叶珉的威胁。
或许是因为记忆不清, 又或许是因为他冥冥中感到了这天的到来。
不省君正要飞身急去探勘那阖天的来处, 叶珉却骤然开口道:“几位若是轻举妄动, 吓到了我, 怕是也会叫我把那籽吞下去要命。”
不省君身形一顿,冷然道:“叶珉,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正德看着李稜,心想这人总喜欢压出这样一副深沉的嗓音,装腔作势地与人说话——尤其是在他继任宗主之后。
但他的九十岁高龄里,有三十年在乐合君夏时雨门下受教,间续闭关总计约四十年,剩下二十年里合计下山的次数不过十次,年纪是有了,可要说他真有多成熟,李正德是不信的。
他们都不过是生在山上的一棵树。
岁月悠长,沧海桑田,他们枝叶新绿又枯黄,却始终伫立在原地,不曾了解半分世外之事。
李正德慢慢地抬头望向窗外,像是在走神,半晌轻道:“有人来了。”
其他两人连忙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不省君才将剑尖掉转,寒声道:“什么人?”
“是庄才。”李正德没有抽剑,就像叶珉所说,其实拿块板砖还是拿剑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哪怕空手,其实也是没差的。
来者确是庄才。
他和一个脸上带疤的女子飞身而上,落在了窗前。
叶珉摇摇头,轻叹道:“为何一个个都不肯走门?”
不省君的神色愈利,天座阁内光线昏暗,却衬得他的头冠愈发锃亮,那把剑也自暗处生辉,显得好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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